黑矿(7)

门后是一条直行的矿道。矿道两侧各码着两层半人高的玻璃罐，用铁条固定，用各种管道连接排列到矿道的尽头。这些罐子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里面竟然浸泡着一个个标本一般的黑人婴儿，看不出呼吸或心跳，看不出生或死的痕迹，静静地悬浮在这玻璃的子宫。他们蜷缩着手脚，幼小的身躯看起来就是正常的婴儿，却像巫蛊娃娃一样顶着一个超乎寻常的大头。后脑的枕骨被完全切除，一根宽薄的芯片插在后脑，并由黑色的数据线外接出来，几粒闪烁的LED灯勾勒出电子器件的本质。顶部和两侧的三块头骨沿着太阳穴切开，向外翻着，肉粉色的脑宛如刚刚破壳的虫从中探出巨大而柔软的身躯。双耳也被翻向面前，和两只白色的盲眼连成一线，四只肉孔聚焦着看客。他们应该是被人工催化而过度发育了大脑，而且，只是大脑 。尽管以这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出现，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安静得像一堆黑色的矿石。
只有矿道的通道风在耳边低语，犹如无数婴灵的幽鸣。
这是一条长到尽头的矿道，长过所有夜晚，长过真相与遗忘的距离。我强忍住汹涌翻滚的胃酸和同情心，强忍住不去问皮埃尔这些到底是什么，真相在惨剧面前都是狡辩。我只是拖着发软的腿脚走在这条矿道里，沿途经过这些时间跨度五年、编号从000到760排列的一张张面孔，经过其中几个标注着“人格觉醒，等待更换”的稍微泡胀的死婴，经过那些如河流入海般向着尽头汇聚的错综复杂的数据线，经过士兵的泪水与呕吐物、皮埃尔的呵斥与搀扶，经过恶心、恐惧、疑惑、愤怒、麻木和自我审视，经过我未来一生的噩梦，最后抵达尽头。

尽头是一个大厅大小的矿洞。这个矿洞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个全封闭的巨大玻璃罩最为醒目。玻璃罩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许多塑料玩具，玩具的主人——一个黑人女孩静静地躺在玻璃墙边。她没有头发，小脑袋歪在一侧，眼睛闭合像在沉睡，厚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她的生命时刻准备着从唇缝中溜走，亦或从未降临在这具躯壳。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黑人中年女性坐在玻璃墙的另一侧，隔着密封的橡胶手套握着女孩的手。在这炼狱般的地下矿洞里，这份平静温柔宛若天使。
我误以为她和地面那些护士一样，用斯瓦西里语说：“女士，请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非洲女人并没有回应。
“别犯傻，记者。”皮埃尔提醒我，“她显然是MindArk的一员。”
我这才注意到矿洞的另一侧有整整一面墙的屏幕，恐怕这里就是计算机的控制室。
皮埃尔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铐。女人并没有反抗，她顺从地从橡胶手套里伸出双手被铐上。这下露出了玻璃罩里女孩的手，苍白得几近透明，内部病态膨大的血管如同水蛭。
“这里的一切都怎么了？”我再也忍不住疑惑，用斯瓦西里语追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