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哑巴到底是不是真哑，谁也不知道，但自他几年前到这村子，我从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话。不过马瘸子顺走人家东西后总能跑得飞快，我们也都私下猜着哑巴有个大嗓门，可他有什么理由不说话呢？谁也不知道。
哑巴喜欢老李家的寡妇，这谁都知道。他在村东头搭了间屋，每天早上李寡妇到东边浣河洗衣洗菜，他也跟去，远远地看着不出声，有时也凑近点。但李寡妇其实不是真的寡妇，她男人健康，壮实，上城里卖力气去了，几年难得回来。于是我们想着，哑巴大约也不是真哑。
李寡妇白净，漂亮，好像哪家小姐来的，前几年从外地嫁进来。谁都羡慕老李的福气，他本人到从不珍着这块宝，过门几个月人怀了孩子，老李就进城去了，过几天哑巴就进了村。他也挂着块没被曝晒过的白脸皮，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油黑发亮，十分体面、潇洒，村里的女的都给他迷住了。我们猜是李寡妇的旧相好的，但李寡妇一直没正眼瞧过哑巴，却更让人议论了。
有天老李回来了，他脾气暴，稍不顺就骂人，要打的。怕火了他，我们都注意把“李寡妇”改叫“李夫人”了，毕竟天子照不到穷边村的，给他打死了，埋到土里都不得名正言顺。
可就偏有个不要命的坏心眼找上老李，说：“李叔，东头那哑巴像跟你媳妇儿有意思似的，这不又跟去瞄李夫人洗菜了哩！”
老李黝黑的脸就憋得通红了，气呼呼的抡拳头，捶桌子，“砰砰砰”，胡茬子都撅上了天。
“哪里来的畜牲，敢把老子当王八蹲！”
于是风风火火地跑上浣河，李夫人细细洗菜，哑巴远远望着。
老李气冲冲的揪起哑巴衣领子，破口大骂，哑巴就不作声。越来气愤，放下哑巴，把手举高——那是搬运铁件的手，粗糙、厚重，呼呼甩在哑巴脸上，他随即倒地，脸红了大块，颤颤地发热，鼻子嘴巴都糊上了血。
然后，我看着他慢慢立起来，拍落身上的稀泥，不急躁走向村子，到底也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