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五章(6)

如此想来，弃寒算是得了解脱。
本就是不死不散的戏场，她一日不死，一日就仍要唱下去。只是她没想到，没等她被簇拥着亮相，容忻却是先行登场——前一日，容忻的大军已大举西进。不及耆赫人报复，昭王先发制人，一路过关斩将，杀了耆赫人一个措手不及。
辞雪缠好了臂甲，仍是静静地坐了会儿，然后起身，将仄昀钊负于腰后。
戎装加身后，她并没有急着带军出发，而是先从偏门出了庭院，绕到阿妹的处所去。以往阿娘出征，从来不会来向自己告别，故而阿妹见到母亲的一刻，甚是诧异。只是母亲并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她的榻前，铺了一张包袱，将她的一些贴身衣物收好，边收边说：“你自己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着，不可太累赘，然后去叫小满。”
阿妹满心不解，直到被辞雪又牵又推到了渡口，她才突然明白，母亲是要送走她。她停下脚步，整个身体都在向后用力，想要把手从母亲的手中挣脱出来。辞雪感受到她的抗拒，回头凝视了她片刻，见她倔强地扁着嘴，一张小小的脸憋得有些红，那颗被自己扯开来流着血在冰刀上滚过一遍又一遍才得以坚硬冰冷的心，忽的又猝不及防地冒出一股热流来，连同着那些凝血的坚冰，碎了一地。她蹲身到阿妹面前，像有些胆怯似的，将那只小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沉默了半晌道：“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我是给你取过名字的。只是如今，我觉得，你还是没有名字的好，你可以随意，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我愿你，不知名姓，无觅来处，如此安然过一生。”她轻声叹息，“我不是个好母亲，但如今想来，我从不曾待你温慈，是对你最大的善待。我没有什么可想念的，你反而能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你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这一生，你只有自己，我也只要你做你自己。”她拍了拍阿妹的肩，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转身对幺妹说，“小满，我知道，我如此开口，于你而言，甚为不公，因为，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我无人托付，你便只当，是我图个自己心安。”她将身子挪到幺妹的正对面，双手按在那双稚嫩的肩膀上，如同将自己最沉重的负担交付，一字一句郑重说道：“照顾好阿妹。”说完双手抄到幺妹的腋下，将她提抱起来，幺妹惊愕间双脚落到船板上，回头时发觉阿妹也被抱了上来，而申主，已一剑劈断了绳索，顾不得少主扑到船头哭喊娘亲，对着在水中飘摇晃动的二人大声喊：“船上我备足了水粮，雨季已过，不会有湍流。船靠到哪里，你们就在哪里上岸。没有人会知道你们在何处，包括我。好好活着！”
顺着江水飘摇远去的孤舟上，阿妹还匍匐在船头哭喊，辞雪觉得自己的心抽痛着猛跳了两下，但终究没有让自己落泪，反手将剑插回了剑鞘，转身离开，决绝没有顾首。
辞雪与容忻战场相见的这一日终于还是到了，只是和许多人所料的不同，不是耆赫人为给弃寒将军报仇杀向信营，而是昭王容忻主动出击，收复失地，逼得耆赫人节节败退。岷国申主赶赴阵前，与信国交兵之处，则正是在日前还令阖族上下欢庆凯旋的安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