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雪(6)

自从革命军战败的消息传来，监狱里便再没进过新面孔。谎言在漫长、无望而孤独的等待中几乎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只有一个名字，叫谎言。这个名字嘲笑的意味多于其他，狱警笑他，囚犯也笑他，那个老囚犯笑的时候依然会露出为数不多的熏黑的牙。
狱警们期待，在悠长的假期里沐浴海边温暖的阳光。
囚犯们也在期待，独裁者忘记将他们送上刑场。
于是无数期待，化作次年冬天最盛大的一场雪。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降下，洁白的大地是造物主最仁慈的宽恕。
这一次，谎言没有喊着说，革命军要来了。于是一个囚犯问他：“谎言，革命军什么时候来啊？”
“下雪的时候。”
开口的不是谎言，但囚犯们笑成一团，狱警们也跟着笑。他们从未如此团结一致。谎言的目光飘忽不定，不再像去年那样澄澈，疯狂生长的胡子让他看上去颇为颓废。
漫天大雪让户外劳役的效率更加低下，于是狱警们即兴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狱警在台下，而囚犯们带着枷锁，唱起烂俗的歌和独裁者的赞歌，表演起接抛黑面包的杂技节目。

最受欢迎的节目就是嘲笑谎言。由于他拒绝出演自己，所以老囚犯颇为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这个角色。
他露出几颗熏黑的牙，扯着嗓子喊出：“下雪了！革命军要来了！”
所有人都放肆地笑着。只有谎言静静注视着这场末日狂欢，直到他听见远处传来了炮火齐射的吼声和密集的枪响。
天降的弹雨倾泻而下，无垠的雪原弥漫起硝烟，也唤醒了谎言的记忆。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狱警们慌乱不堪，监狱长将枪口指向了惊慌的囚犯们。谎言冲到狱警的人群中，夺过监狱长的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于是更多枪管，整齐地指向谎言。
他露出释然的笑容，更加稳重地攥住手枪，勒令全体狱警留在广场上，让囚犯们回到地下室。
大约半小时后，监狱大门在爆破中粉碎，狱警稍作抵抗便缴械投降。
当革命军涌进地下室的时候，老囚犯正唱着那首进行曲，他熏黑的牙在战士们眼中仿佛苦难的注脚，幸存的囚犯们也大多附和着。救援突击队队长诧异于囚犯为何没被作为人质，回答他的只有哭泣、哀嚎和熟悉的进行曲。

那场雪下了很久，很久，掩盖了硝烟与鲜血，也抹去了谎言和谎言的一切，留下至白而无暇的崭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