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日（七）(2)

总归没人饿死。
村西头唐家，有两子，大哥已婚；二弟骨瘦如柴，衣着破烂。
二弟总在坐地上吃饭的，有一大捆稻草，倒是软和舒适还接地气；比哥哥嫂子硬邦邦的桌椅火炕强多了。
二弟屋角歪斜的架子上摆了许多书。
村里人都说大哥，人真好，还能供养在米虫。大哥总是笑着摇头摆手，然后长长叹口气：“谁让咱是当大哥的呢？这也是算是对得起我这份孝心了。”
屋里是夯实的土地，用小木棍轻轻划就能写字。年轻人写了一篇骈赋，开篇化了屈原的两个典故——沧浪水的歌和香草美人传统；收尾化了曹植的宓妃。
那天，平时只有哥哥送剩饭来的年轻人的屋里，久违的来了别人。
那时还很年轻的里长盯着地上的字看了很久，放弃似的要了摇头，然后蹲在年轻人身下的稻草旁，扶着他的肩膀：“你，想吃肉吗。”
年轻人直直地盯着里长发愣，俄而开口，嘴长得大大的，却半天没说出来话。终于，沙哑低沉，似喉咙中堵得发紧，硬生生扯出来的声音：“想”，里长笑了：“想天天吃肉吗？”

“哈”？
“写两首俗到不能再俗的屁话，咱们姑且把那个叫做‘诗’吧”。
里长的妻子会教给大家唱诗，里长的动员讲话里说了吃饱饭，和渔歌唱晚——当然是渔歌，毕竟傍晚就收了船的。先学会唱诗并能在大家面前展示的人可以在里长进城采购时，免费多的一点油、盐、布匹之类，当然也可以选，杀了水鬼的船伯要了一只很好的桨。
里长和着国风就把诗人所写编成了一册，起名“川风”，据说远销全国，总有卖的钱按月寄给诗人。
诗人把他的书全都送到西边的庙里去了，换来两只羊，一只大锅炖了全村吃了，另一只牵着、走着玩。差不多这时，全村都加他诗人了，都随他敬他——若是谁能先要出来没公布的诗背背，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之后，诗人在家时，如果他不动筷子，大哥大嫂绝不敢吃的，小屋也翻新了一遍，诗人却在村东头盖了一间很小的房子。
小客说诗人写的那些加起来五六万首吧，都是“信手拈来”的，毫无章法。
早年的赋却还留着三五行，我看不懂，盯着便觉困了，小客却喜欢的。小客喜欢的还有村里生了怪病之后诗人的一小篇文字，但是读来却莫名其妙，总不知是在说谁，或者有谁指的如此一说。我问小客，他摇头，不说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