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无题(一)长门有希的徘徊(2)
她觉得她和她自己的分离不过是资讯的表象,她们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但她自己并不是她。身体里的自己已经死去,而包裹着自己的自己,正在慢慢死亡。也许体内的自己在福尔马林的腐烂的时候,她,作为一个知性的个体,也会在真实的时间和空间或者说空间和时间里开始腐烂。眼前的书本在福尔马林的世界里漂浮着,灰色的扉页里躲藏着她的窒息。这让她想起了死去的自己,那个自己突然间被赋予了知性,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她听见福尔马林湍流,眼前的书本窸窣翻页,翻涌的尘雾慵懒舞动,在蠕动的淤泥上迷失。原木书柜消沉低语,还有每个细胞的轻声呢喃。轻声呢喃的细胞——尽管只是资讯的表象,却还是让她想起了那死去的自己。也许事实是反过来的,她有些惊异自己会这样想,就像别人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一样:或许不是那个自己将自己拉向世界的彼岸,而是自己向那孩子灌输腐烂跟死亡?难道腐烂长着蓝色箭毒蛙一样的双眼,放着自己尸体不管,而是盯着活生生的,自己存在的本身吗?抑或自己并不是原来的自己,而真正的自己已经被自己抹杀了吗?这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融入她的谵妄之中。这个念头惊人的合理性与主观意志的抗拒相互冲撞,却融合成了难以言述的消沉。硬而脆的理性如暖焰炙烤的蚕蛹般迎风崩解,而经时间所堆积感性的水垢在她的心壶里坚不可摧。感性拥有的生命被自己扼住脖颈,用福尔马林封存在于最深处的熟悉。
栩栩如生。她杀死了自己——不,她试图杀死自己,却没能成功。只要时间和空间——空间和时间还存在,那孩子就一直活着,像是永冻的病人,等待在医学足够发达的时空——顺序怎么样都好——里再次恢复呼吸。她在杀死自己,还是在拯救自己?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早已游离于人间与净界⁽¹⁾,天堂和地狱都无处可逃。
她想起,她看过一本书,书里一个发疯的神父曾经幻想魔鬼篡夺了上帝的地位,以温和神圣的表象欺骗世人⁽²⁾;另一本书里,一个博学的魔鬼试图留住神所眷顾的人类,不惜创造虚幻的世界,试图改变他的人生,而无论魔鬼如何邀请,那个执着尘世又渴望超脱凡尘的矛盾人类依旧选择了神⁽³⁾;又有一本书里,一个哲学家,同时也是神的信徒歌颂酒与意志的主观力量,而这力量与光明与幻觉的理性力量对立又相伴相生,而一个叫查拉图斯特拉的魔鬼观察着这一切,目光冷静而没有感情⁽⁴⁾。一本本书的剧情在眼前流逝,加速了她的崩解,最后她被资讯冲击成无数字段,又聚合迭代出一万多个没有意义的乱码构成的自己。她看见那孩子——她曾一度被自己杀死,又因自己的死亡重现生机。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不是那个孩子,更不是那一万五千多个自己的其中之一。从资讯到灵魂,那是这仅仅是一种形态的改变,是从具体的世界向一个更流畅、更简洁的世界的正常优化,在这个世界里,所有资讯权限都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