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斋(3)

洗漱完了之后，我常常一整天都没事做，好在这宅子里有不少书。
这宅子的原主大抵是个读书人，藏书甚多，无趣时我常常翻看，不多时便翻了一遭，尤其爱那些小说游记，志怪杂谈。
一开始，我一本一本的看书，后来，我看着一本一本的书。
上次福叔来时，送我一本名为新青年的杂志，上面都是些时髦的言论，我不喜欢，不过有一篇狂人日记倒是极好，我没读过那样的字。要是情儿还在的话，一定也是喜欢的，她从小就喜欢标新立异，伯父把她宠坏了。
晴儿的祭日不足一月了，去年给她做了她爱的洋装和糕点，今年该着手把晴儿的生平写了记下来，再久一些，难保我还能记得。
我笔力不够，但愿情儿不取笑我。
屋檐上垂下两条洁白的腿，腿上连着一双小巧的脚，它们像门外的柳枝一样摆动着，像水草那样交错着，脚趾精确的钳在一起，有独特的美感。我自认做不出那样柔韧的动作，很是佩服，所以有忍不住去见她的冲动。我刚刚放下手中的笔，打算起身去寻找她，那双腿就像受惊的蜗牛那样缩了回去，头顶响起砰咚的踩瓦声，我赶忙奔出去，却只看见她在隔壁房顶上余下的玲珑背影。

我听阿妈说，她家是新搬来的，做着正时兴的药材生意。她父亲是个稳重和蔼的人，可生个女儿却像个像个假小子似的。那个假小子又偏偏有个很温柔的名字，姓沈，单名一个情字，颇带有妩媚悲伤的情调。
情儿不愿别人叫她情儿，倒更乐意别人叫她晴儿，她从老师那里听来一个新词，叫做情深不寿，觉得这情字预兆不祥，便向我发牢骚说名字不好，不许我叫，我对她说，我也是个深情之人，想必也活不长。她笑我好傻，说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深情的，那是虚伪，难堪信任。她说这话时十六岁，和我一起读中学，脾气和小时候差不了多少，不过由于太过俊俏，任谁也不能再说她是假小子。
这是以后的事了，我与情儿相遇是在这六年之前，是在我看到她玲珑的背影之后，在李先生的私塾课堂上，在一张杨木桌子的右侧。那是一个晴天的上午，你打开门，风和阳光一同从你身后涌进来，和你一起你坐在我身旁，我相信我几乎一眼就爱上了你，从那时我就知道，我只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