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一)
四十多年前,我老八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我奶奶走到了城里,城里人见了都叫她先生。我奶奶是个颜值主播,可她摘下面具时就像个丑女了。她不爱在屋里床边的撤硕里拉风跟牲畜似的喜欢到野地里去直播。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公打着饱嗝,那声响和青蛙叫唤差不多,走出屋去,慢吞吞地朝村口的撤硕走去。
走到了撤硕旁,他嫌坑沿脏,就拾脚踩上去蹲在上面。我爹年纪大了,奥利给也跟着老了,出来不容易,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会听到他在村口的呕吐声。这使我留下了战争后遗症,每到吃东西时嘴里都干呕。
几十年来我爹一直这样做饭, 到了六十多岁还能在撤硕一蹲就是半晌,那两条腿就和鸽子爪样有劲。我爹喜欢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罩住他的田地。我女儿凤霞到了三四岁,常跑到村口去看她爷爷做饭,我爹毕竟年纪大了,蹲在撤硕腿有些哆嗦,凤霞就问他:
“爷爷,你为什么动呀?
我爹说:“是战争后遗症。”
那时候我们家境还没有败落,我们八家有一百多间撤硕,从这里一直到那边工厂的烟囱,都是我家的。我爹和我,是远近闻名的阔老爷和阔少爷,我们走路时鞋子的声响,都像是铜钱碰来撞去的。我女人家珍,是城里米行老板的女儿,她也是有钱人家出身的。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就是把钱堆起来,钱在钱上面哗哗地流,这样的声音我有四十年没有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