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文稿中的西西弗斯

我想每一个怀有文学野心的人，都应该有过这样的感受：胸中块垒淤积，想要诉说些什么，提笔却难写下片言只语。晦涩艰深的文章不要；虚浮造作的骈赋被嗤之以鼻；更不要说那些深富哲理，却总落空假窠臼的冠冕堂皇之文。如此反复，如此无限过滤之下，似乎能写的也不过一个“人”字，可是揣度“人”的千面万心又能得出怎样骇俗的论调？人的难以概念化，无法简单定性和其特有的模棱两可式的复杂，总是让我无法与之相处，或者说无法与之交谈。如果将人比做文稿，那么无法交谈之时，便是不能写的时刻。
黎明即来时，启明星黯淡己身的光彩，欲为白昼的到来留下一个先抑的铺陈，而这颗启明星却也恰恰象征着千千万万被稿件折磨的人，其中暗含着不甘与痛苦。我总是在想，如果在这时杀死所有会啼鸣的鸡，会发生怎样跌宕的故事？会阻止黎明的到来吗？能不能掩盖白昼的刺眼？然而真相往往事与愿违：即使杀死所有会啼鸣的雄鸡，也不会阻止黎明的到来。
只待天光大放，星辰隐匿，不能书写的时刻再度来临。
而这时才华与灵感的相继乍现，也往往预示着一种黄河东流不复般的怅然若失。因为不能写，万般思绪芜杂丛生；因为写不出，无数懊苦堆叠心间。但这是常态，我已早早适应。文稿的反复修改夺定总是伴随着阵痛般的苦恼与犹豫，这让我联想到希腊神话，那个往复经历着欣喜与失落的西西弗斯。他好像就藏匿在文章的字里行间，一遍又一遍将灵感与才华的巨石推往山顶，又一遍又一遍目睹着巨石的滚落。西西弗斯就隐匿在那些不能写的时刻，藏身于书页的夹缝里，重复着他的苦难。
当文学的野心受制于西西弗斯般的磨难时，才华与灵感的巨石所需凭依的，也不过只是周而复始的坚持。我相信重复自有它不可或缺的能力，自有它不同于天赋的长处。那么谈及此处，也无须去纠结那些不能写的时刻，只管提笔生文，只管倚马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