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

「一」
铃是一条养在鱼缸里人鱼。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个热闹的夜晚。
那个是一夏天，为了庆祝城主连任，城里举办了一场大型的祭典，母亲非要我和她一起参加。祭典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城主邀请了很多表演团，知名的，不知名的，歌舞从太阳升起时开始，到月亮落下都没有结束。就这样热闹了三天。
最后一天晚上歌舞停了，城中每个角落都燃起了烟花，大的小的好不热闹。我还记得她是在一阵热闹的烟花中出场的，她的下半身泡在一个小小的鱼缸里，淡蓝色的鱼尾轻轻摆动着，两手撑在鱼缸边缘，上半身努力探出水面，身上没有衣物遮挡。
她是在一片嘈杂声中开口的，我没有听清她的歌声，只觉得那歌声不像我之前听到过的人鱼的歌声。
这或许是我离健康的人鱼最近的一次吧。这是当时的我在回家路上唯一的感受。
「二」
三天后我在实验室看到了她。
她换了一个鱼缸，从一个只装得下她的鱼缸换到了一个装得下两条人鱼的鱼缸。
鱼缸放在实验室的角落，实验室已经很多年没有养过人鱼了，有关人鱼的研究已经暂停了十几年。
她的编号是17，实验室第十七条人鱼，但我更喜欢叫她铃，这是我在实验室遇到的第一条鲜活的人鱼。她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铃虽然养在我们实验室，但她不只属于我们实验室，时不时会有别的实验室的人过来将她推走。
我的课题与人鱼无关，我也没有新开一个与人鱼有关的课题，因此我的工作时间常常别人不同。
等待结果时我喜欢站在窗外眺望远方，从实验室的窗口可以看见海，偶尔我会将铃推到窗边，她十分享受阳光，却没有看过海一眼。
「三」
我不知道对铃来说哪种生活更痛苦。
是之前的生活痛苦还是现在的生活痛苦。之前是活在鱼缸里被人观赏，出卖嗓音，被人亵玩，被各色表演团倒卖。现在是活在鱼缸里被人观察，被提取血液、毛发、组织，被注射药剂，被喂食药物。
但这种日子马上就要改变了，楼下的人鱼观察室维修完成了，她很快就要转移到大池子里了。
我站在鱼缸前看着她，她像往常一样，没有游动，呆呆地浮在水中。
这是我第一次不用观察实验对象的眼光看她。她很瘦，惨白的皮肤包在骨头上，鱼尾上的鳞片黯淡无光。她并不漂亮，她的脸上也没有很多人鱼常有的鳞片，干干净净的，像她的眼睛，空无一物。
她看向我的方向，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是我，还是别的什么。
她被带走了。
「四」
一个星期后铃回来了。
她更瘦了，皮肤不再是苍白的，反而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就像几年前我在水池边见过的濒死的人鱼。
他们都在嘲笑院长，花大价钱买回来一条废人鱼，一条只用了几个月的人鱼，不但没什么姿色，甚至连试药都挺不过第一阶段的人鱼。那条人鱼，甚至晕倒在水里。
人鱼观察室是一个很大的水池，里面还养了不少海洋动物。他们是在池底找到铃的，她躺着那里，像是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