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小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窗边的青空万里是美好晴天的证据,病榻上她一心如漫天纷飞的雪意。
光线的缺乏带来了时间的延长,好像为了弥补这份亏欠,就不得不把每一分每一秒珍惜到用漫长的岁月来计数。喉管处传来的灼烧感是一种立体的痛楚,如呼吸着粉尘般条状的麻痒。上涌的痰液在呼吸道中堆积,像布满粘液的史莱姆啃噬麻痹的神经。就连思绪也被无端而漫长的头痛切碎,让人怀疑一根针搅动没有知觉的脑髓是否真如书本所言没有神经末梢的回应,这等无尽的只能用睡眠终结的酷刑。病痛发生在这具躯体,躯壳置身于医院输液管和来苏尔水织就的罗网。
只有她一个人的都市如此虚幻,没有同谁留下过记忆的游乐园,没有艳阳郊外的大好时辰,在难得的休息日孤零零地瑟缩在白色被单的角落,躲避着空调过度的冷气带来的孤单,她尽力闭上眼睛,想要睡意快些夺走自己的知觉。但是她察觉一场沉梦方醒。世界像被撕碎的纸片在眼前晃动,破碎的空间依赖频繁转换的知觉构造着,有一滴水沿着输液管落下;窗帘透过梧桐树的影子寂寞地摇晃,割开阳光斑驳的鳞片。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个人经历这场六月的雪,和几天前急匆匆地路过那些病房看见的老人一样,坐在昏暗的病房里注视太阳,眼神缓慢得像是古木生长。直到门被打开,花束被放下。直到她从蒙眬的混乱中睁开双眼。
来探病的是与她许久不曾说话的仇敌;她们因为生活习惯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吵,一场席卷了两张桌面的风暴,带来的结果是一次批评的虚情假意的和解。她不再和那个人说话,从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行而过,就像身居陌路。那朵花的鲜艳照亮了整个床头的黑暗,她瞧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沿着兰花细长的叶子滚落。
谢安在雪天里给子弟们讲论诗文,雪下的大了,他兴致忽至,问道:“纷飞的白雪像是什么呢?”侄子谢朗回答:“大概是撒盐在空中的样子。”但是侄女谢道韫说:“不如说是柳絮乘风飘舞。”许多年后,在失去子女的那个下午,她是否会回忆起年少时望向雪花的从容快乐呢!
她忽然记起这个毫无瓜葛的故事。不知为什么,那片柳絮飞来的方向,和她眼前兰花的叶子重合了。她曾经的仇人握住她冰凉的手,依然只是坐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