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三 01.5)
原先他还知道徒弟出去冒险了,过几天总会回来的。他只要每天凑合吃点,抱着院里妻子的墓碑守着门,等他的徒弟回来,然后抡着自己那把已经生锈的铁大剑把徒弟的伙伴赶走,徒弟就又安然回到他身边。晚上再在院里生个火堆,火光会给他和徒弟的脸上更添温暖的,像是微醺后的红,妻子的墓碑被火光映着,看上去也不似白天他抱着时那般冰凉。徒弟长大后就变得像妻子一样多事,团聚的夜晚都不许他喝酒,长大变得这么不通性情,着实让他十分担心这个傻小子还能不能找到媳妇。不过就算徒弟不说,他也不会喝酒,他记性越来越差了,他开始害怕喝醉,害怕酒醒后就把有关妻子的、徒弟的、当初那些同伴的……都忘了;同样的缘故,他甚至越来越害怕睡觉,每次都撑个几天几夜,然后昏睡过去,徒弟训他,但他这样安心。
终于一次,他又熬了几天几夜,徒弟还是没回来,他眨了下眼,可就在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睡了许久才醒来,又一眨眼,又以为自己睡了许久才醒来,又一次眨眼,他又以为……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眨眼。他以为自己老了,真的老了,不中用了,觉睡得多了,越来越多了,可这么就过去了,徒弟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在他所看到的世界并不像他眼里映出的世界,反倒像他满布血丝的干涩眼球:怀中妻子的墓碑已被时间冲刷得满是裂痕;屋檐破碎,耷拉着被阿拉克涅遗存下的绸织;剑锈掉了,铠甲锈掉了,队长死前丢给他的镀银头盔也发黑了。他仿佛又听到了,队长死前朝他喊:“跑啊!带着她跑啊!快跑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时,被死亡无限逼近着。
可他不想死,有更深切的思念推促他站起来。徒弟呢?那个小傻子呢?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还不回来?死了?不可能死了!他,只是没回来……也许……是不想回来。什么让这个小傻子不想回来呢?我不喝酒了,我也睡了这么久,不像以前几天几夜不睡觉了,我没什么让这个小傻子好担心的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他痛苦地捂着头,晕晕乎乎的脑子却那么不争气,记忆就好像是无光的金尘,在他的脑子里散漫浮扬着,他一动念头就好像吹了一阵风,这些金尘荡来荡去,给不出他一个画面,给不出他一个答案。
他跪倒在妻子墓碑前,双手紧紧抓住碑角哭诉道:“你告诉我啊!求求你,你也帮我想啊……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自觉地用头戗地,似乎是他的无助与恐惧凝实成了恶鬼,抓着他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对他施刑。
淤青和血迹出现在了他头上,终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种病态的兴奋涌上大脑,他仰头盯着妻子的墓碑叫道:“我想起来了!他绝对是嫌我不讲信用!他小时候看上老爷子的兔子了,我说给他整上一窝,结果后来睡一觉就给忘了。小傻子绝对因为这个生气了,现在不回来了,我,我给他逮兔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