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医

卓笠在城郊东部的“医馆”前站了很久，狰狞可怖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异常恐怖。仿佛是在经历什么非常痛苦的抉择，他时而向前，偶尔又决然的后退一大步，仿佛那间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挂有“医馆”两字匾额的店铺里，藏着什么极具诱惑却又极其可怕的东西。
就在卓笠一只脚即将踏入这家“医馆”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边上衣衫褴褛的乞婆，卓笠蓦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急促又踉跄的往城东跑去。
林药在“医馆”二楼的百叶窗后，亲眼目睹了卓笠从站在“医馆”前，到最后挣扎着离去的全过程。从民国元年离开宫廷开始，到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间，林药从北平出发，一个人在战乱不断地的土地上游走，从东北三省到江南小镇；十年间他走过了大半个中国。
如卓笠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但他依然喜欢看这些人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有些人没能说服自己，一头扎进“医馆”中每日醉生梦死，往日无忧。等林药的“医馆”骤然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些人突然跌入现实的漩涡中，愈发无所适从，最后寄希望于来生转世投个好胎，不用再为生活烦忧。
林药家族世代都是宫廷御医，一脉单传至如今。自民国元年清政府彻底败亡之后，林药便悄然消失在北平的乱局之中，在中国各处游荡。林药的“医馆”有一个特别奇怪的规矩，每一个前来求医的人必须要喝一碗“医馆”自制的药酒，喝下以后，林药才会给患者治疗。
按理说没有人能够包治百病，但林药及其诡异的地方就在于，他只要肯出手医治，无论多么病入膏肓，只要活着，就绝对能够救治。只是，尽管林药已经如此妙手回春了，“医馆”的生意还是不尽人意。反倒是来“医馆”买药酒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每日沉溺于酒精营造的虚假生活里，无忧无虑。
只有林药自己知道，为什么他的医术如此之高，同时又会有那么多的人整日在“医馆”中买醉。林药家族世代掌握着一门酿酒和制药的“手艺”。“医馆”中的药酒，其实是为了得到前来求医之人带有“情绪”的眼泪而特制的魇酒，魇酒会无限地放大人本身的五种情绪：怒、喜、思、悲、恐。然后以泪作引，制出药方。《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讲：“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但种种情绪又对应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因此以秘术调制，便可解百病。
然而激发心中情绪的魇酒，虽然一方面可解百忧，但其实是非常粗暴慢慢蚕食着人心中的情感。偶尔饮酒倒无甚大碍，一旦长时间酗酒……饮酒之人变回慢慢地被侵蚀掉所有的情感，最终无法接纳任何外来的情绪，一旦不能再喝下魇酒，便会心里崩溃而自杀。
林药心里想着，明日便要搬离此处了。“医馆”一直以来的规矩都是，一旦有人能够挡住魇酒的诱惑，就意味着他就要尽快离开了，林药不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要他一定要遵守着唯一的规矩，但也没有想，不曾违背。
这些年里，林药见过太多的人为了逃避现实生活的苦难，而选择在“医馆”里醉生梦死，不理世事。有些人眼睁睁的看着家中老母郁郁而终；有些人则闹得妻离子散，孑然一身；还有些人则是无牵无挂，只求一醉。
没有人愿意直面生活的苦难，但人生在世，总要经历一些风风雨雨。人活一世，正是因为有了牵挂，也被别人牵挂着，才能证明来这世上走过一遭，因为被需要，所以有一往前行，直面苦难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