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梦逝

我又梦到它了，几乎是惊醒的，也忘了发生了什么。
窗外，月光把雪照得好白，甚至有点刺眼。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我扶着床沿坐起，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摸到了我的义肢。站起，靠着渗出冰粒的墙，把它安上。转身正要走，不知怎么腿一软就摔倒在地。时间从我的身上流走，甚至让我忘了怎么走路，可笑，不是吗?也许房子大一点，我都没有能力走出这里。要是亚丝翠还在，相互搀扶着，也不会太费劲吧。
我推开门，顺手拿走我的笔和本。
外面的风好大，我试图关上身后的门，免得回来时满屋子被雪掩埋，但是门总在关上后不久又被吹开。满是裂纹的门吱呀地叫着，可能什么时候就倒了，再也扶不起。可又有谁能阻止呢? 
雪很厚，漫过腰间。在一片白茫中推出一条路，像极了泪流过腮边，像极了时光在我皮肤上刻下的纹。
我又到了那个悬崖，当初就是为了这里，才在那远离村庄的地方搭了一个木屋。亚丝翠走后的几年，我一直住在这里。它，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在这里与你分别，你我相拥，我放下了停留在你额上的手，你仰天长啸。只记得最后一次与你翱翔，海面的倒影里已看不见曾经；只记得你绿色的瞳孔里闪着光，浪花拍打着木舟，将我推得好远好远，不知是泪还是雾先模糊了你的身影。自此，作别了彼此，几十载春秋也不见了踪影。
生命的尽头，正在向我走来。每一天，我的躯干都愈发的麻木。直到再也不能挪动一根手指，我的火光也就熄灭了。只是，你还在吗?总是有村里的孩子来找我，听我讲述关于你们的故事。我乐此不疲。每当他们问道，你们去了哪，我总会说，你们是天上的星，照亮我们的夜，在蔚蓝天空的云里躲藏。也许是真的，你从未离去，对吗，伙计?
我总是渴望那么一瞬，能向划过夜空的流星许下愿望，祈祷与你相遇，祈祷在彼此生命河流干涸前，我能再触摸你的额。到头来，早已背负太多海誓山盟的流星也不见踪影，留下曾与你畅游的孤独的夜。
记得约定好的吗?要做彼此的翼，用一生相伴。前夜的梦里，那是你吗？风把月光吹起涟漪，把思念推进大海，何时才能到达彼岸?
我坐在崖边，打开那本笔记。每一页都是泛黄的回忆，每一笔都已模糊不清。还能辨认出的，是第一次画下的你的轮廓。尾部擦去的翼早已补上，看着却莫名的空虚。拿开笔记，眼前早已锈迹斑斑的义肢，曾是你所爱的玩物吧。如今再将它丢出，你还会为我拾回吗?我卸下了义肢，将它远远丢出，却只听见它高高落下砸进雪堆的声音。
好冷，雪又开始下了，掩埋了归去的路……
“后面的几页被融化的雪浸湿，已经看不清了”；
族长的姐姐擦拭着眼角的泪，早已颤抖得说不出话。族长前一天晚上知道了父亲离去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要不是巡逻的维京人，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被雪埋得很深的父亲……
这天夜里，他所有的遗物都被送上了去往英灵殿的船，包括那本笔记，和他床下破旧的红色尾翼。送葬的火光点亮了整个夜空。浓雾之上，月光依旧亮得刺眼。寂静的博克村里，谁也不懂，为何大雪纷飞里，老族长身上的雪有了融化的痕迹；为何那只义肢，怎么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