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尽头

行将就木的老人遣散了守卫的卫兵，独自一人来到海边。他脱下了国王的冠冕，穿上了年轻时候出海的装束。
岸边只停靠着一艘如他一般孤独破败的大船。
“真是好久不见了，老伙计。”他伸出手，抚摸着眼前几近腐朽的船只。正午的太阳在海面上点缀出波光粼粼的海浪，海风里有着熟悉的声音。
是俄尔甫斯的竖琴与歌喉，是赫拉克勒斯的大笑，是阿塔兰特的弓矢划破天际的蜂鸣……还有，还有那个女人的低声呢喃。
他有些怀念那个曾经在船上对英雄们颐气指使的自己，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却有点小聪明的自己。
越是与那些英雄相处，便越是感觉自身的弱小无力，因此在旅途中，他唯有不断借助神明和他们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艘阿耳戈船就是那场旅途的证明，只是这证明也如他一般即将逝去了。
他渴望着再次踏上航行，但这终究只是妄念。消失的、腐败的事物必将堕入死亡，这是连诸神都难以违逆的必然。
“我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国王了吗？”他向着早已消失的阿耳戈船英雄们发问，向着那女人发问。
无人回答。
海风呜咽着穿过阿耳戈船破损的空洞，像是那个女人杀死那两孩子后看着自己发出的讽刺笑声。
他至今记得那张痛苦绝望又欢欣鼓舞、除了复仇别无他物的面容。
记忆破碎开来，如雨水滴落。
老人靠着船体，过久的站立和潮湿猛烈的海风让年老体衰的他感到有些吃力，同样也让他着迷。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那些个有着迷人歌喉、豪迈笑声的夜晚。赫拉克勒斯和着俄尔甫斯的琴声，唱着粗俗的歌；忒休斯骚扰着阿塔兰特，却被讨厌男人的阿塔兰特一脚踢下了海……
他的一生中犯过许多错误，阿尔戈号也是一次错误，他错信了自己的叔叔，以为他会信守诺言，但他从未后悔过那次出海。
老人一直想做的是正确的事情，然而他却经常用错误的手段来完成了。为了完成旅途舍弃船员也好，为了拿到金羊毛笼络了不喜欢的女人也好，无法与众英雄们相媲美的他只能依靠这种小聪明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眼前的这副景象。
他说不上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不是一个好船长，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这旅途依旧让他感到满足，但是内心也产生了后悔和不甘。
在航行结束之后，他把那个女人当做魔女舍弃了。
这是他人生最大的错误。
记忆让老人感到沉重，他不由得躺在了阿耳戈船的阴影里，躲避着随着刺眼阳光而来的记忆。
呼吸一点点的平稳了下来，阴凉带来的舒适和平日工作的疲劳让他渐渐陷入了沉睡。
“神啊，如果……”他低声地咕哝着。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下次一定要好好地……”
“更加妥当地……”
“更重视，更珍视……做给你们看啊”
“……做给你看啊……该死……”
阿耳戈船颤抖了一下，落下了一块早被海水和海风腐蚀了的、沉重的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