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山以西·2019
时钟敲了三下。床上的被子被叠好,接着,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书。练习册、教辅书、成绩单,上面写的,不只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三年的汗水。他把它们整齐地堆好,一摞一摞,像一座座城楼,被几条细绳扎好、捆住,码在了墙角。不必再去回首,兴许这可以告一段落。少年跨出了堆满书的房间,表情很平淡,若有所思。
骑行在盘山公路上,他的眼神更犀利了些,思绪也翻涌在脑际,萦绕,徘徊。远处层山叠翠,山岭此起彼伏,一如激荡的海浪,抑或咆哮的猛兽,而自己在风暴主宰的大海中踽踽独行。这是蚂蚁眼中的棋盘,是被巨人包围的孤岛,是多少城市少年陌生又遥远的宇宙。伴着山路的起起伏伏,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被习习的山风吹得干爽起来。他加快了速度,自行车的链条打起了短促的节拍。和太阳的赛跑中,他不喜欢落后。
太阳失去了它的威力,“巨人们”的主峰也已清晰可见。他翻身下车,像一个牵着战马的士兵,战马缓缓踱步,他则高昂着头颅,享受着与巨人对视的庄严。山路越陡,他的步子就迈得越大,脚步声越响。忽然,他站住了,眼前,仿佛真切地扬起了黄沙,马蹄哒哒,漫山遍野,俯冲而下,盔甲的闪光已近在咫尺。士兵,战马,带伤的,不带伤的,擎起荡平一切的大旗,极速与他擦肩而过,意料中,山下的孤城已唾手可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未远去,他平静如素,甚至没有对这惊天动地的冲杀多留视一眼。他跨上了自己的战马。
暮色燃天,群山黯淡,他登上了罕山的顶峰。古迹不存,但曩时被攻破的天险依稀可见。隘寨已拔,金汤烟灭,数不清的尸体,换来的是守军仓皇的溃北和绝对的制高点。俯瞰脚下,以西是辽阔的城;转身回首,以东是自己的心城。山巅的沟壕和鹿柴拱卫了城三千年,挡住的,是向东的求索与突破;挡不住的,是向西的侵凌与超越。仰望逐渐明了的北斗星,自己的罕山,他已经攻了三年。
晚风吹起他的衣襟,向西,万家灯火;向东,心层澎湃。马蹄声中,他又看到了滚滚黄沙与城楼的呜咽,看到了需要抬头或低头去找的自己的名字,看到了自己用尽的圆珠笔芯,看到了被自己汗水湿透的笔记本。他点燃了一张纸条,缓缓松开了手。晚风中,纸条款款飘落,火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脚下的城。恍惚中三年珍藏的一切都已成为泡影,随着灰烬消散于风中,只剩下一个崭新的自己。下山,他发起了冲锋,融入彼时高擎红旗,胜利在握的骑兵中。城中的灯火近了,他笑了,笑得所向披靡。
纸条上,写的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