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

多年以后，当我辗转几个小时再回到外公家时，忽然想起了那个闷热的暑假，如群峰乱舞的蚊子，以及那些黝黑的群山和皎白的明月。
外公辞世时，我刚放暑假。凌晨时忽然惊醒，而后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里没有多说，只说人已经走了，让我尽早回来，还嘱咐我不要太难过。我想，难过的应该是母亲。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买了最早的火车回家。
等我的是他的遗体，冰冰冷冷，犹如夏日的深井。那种清冷的触感，从我的手指一路奔到了我的肩。我摸着他已经僵硬的手，看着他的脸。左耳上长了一个瘤，是肾里的肿瘤转移了。听妈妈说，最后几日，他总说自己心里烧得厉害，要喝冰水。想来最后的时光，并不好受。
约摸半个小时，遗体便烧成了骨灰。那盛着骨灰的石膏床，炽烈地散发着热量，让人不敢靠近；空气里，也充满了灰尘和焦油的气息。收好骨灰，一家人坐着车，慢慢地回到家。丧事做了七天，按照习俗，一件一件规规矩矩地做了下来，满满当当。盛夏的蚊子尤其猛烈，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失去理智一般地侵略每一块裸露的皮肤——一次又一次地侵略。
白天的太阳是格外毒辣的，明晃晃地烤，任人喝了多少水都仍是觉得渴得厉害。一遍遍地跪下，上香，续灯油，续盘香，而后在迷眼呛鼻的烟中，听一个所谓道士略带有一些韵脚和节奏的吟唱。白天累得精疲力竭，晚上却也因为蚊虫之多而无法安然入睡——擦多少风油精和花露水都是无济于事。所以索性不睡了，在月光里来回地走动，对着黑黢黢的山说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终究，也是熬过去了；只是这次回来，竟一点点地都想起来了。
这次回来，主要是来看外公的。老房子还在那里，只是没怎么修缮，折旧了一些。我推门进去，见外公正坐在堂屋的饭桌上喝酒。见我来了，连忙叫我坐下陪他喝两杯：“这酒在水井里泡了一上午，清冽得很呢！”我笑着坐下，劝他少喝点：“您忘了您那结石和肿瘤啦？”他倒看得开，说：“我都这样了，还怕啥？”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给我倒了满满一大杯，一边倒一边说：“你小子真不错，比我活得久多了。今后你也就不忙了，要常来看看外公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下，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水井里泡过的酒，确实清冽，急匆匆地穿喉过胃，直抵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