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

（一）
周遭的空气变得很冷清，就像前寒武纪晚期的冰川作用下的产物，那是无处不在的压抑。
他从梦中醒来，摸出一张泛黄的相片，放在自己面前静静地凝视着。月光穿透车窗，如水一般地倾泻在方向盘前端，刚好把车内的轮廓映得可见。
“醒了？”后座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嗯。”他拨弄了一下雨刮器。
“还有油吗？”
“没了。”
“那再睡会吧，等太阳出来了再出发，我们徒步过去。”
这个对话发生在马里亚纳海沟，深海地狱，一个从前无人踏足的地方。而现在，它不过只是平原之下的一条无比宽敞的深渊。所有流浪者都汇聚在这里，富足的碳储，未被污染的生物，足够让流浪者们生存很久。
所有流浪者都亲眼见证了核后时代的湮灭，那时他们坐在距离地球40万千米的泰坦号上，下面是肉眼可见的正在燃烧着的地球。至少有60亿人与地球一同在燃烧，那一颗曾经绿意盎然的球体现在散发着无处不在的痛苦与绝望。所有流浪者们都默默地注视着那颗星球，他们知道全身燃烧的致死时间是3分钟，而他们即将用近300年的时间去偿还那3分钟的痛苦。
“你为什么而流浪？”在启程动员会上，总指挥官站在主席台上凝重地问道。下面是不约而同地呼喊“为了生存！”“为了延续！”。
“你为什么而流浪？”在进入冬眠的前一刻，智能面板这么显示到。“为了延续！从而实现自我意义！”预备队员们满意地合上了双眼。
“你为什么而流浪？”在第一次冬眠结束整治会上，理事官站在台上严肃地问道。但此时无人做声，所有人都目光呆滞地望向总指挥官，而总指挥官早在启程的第三周便疯了，那颗他们正在前往的宜居行星，不过是几百光年之外的残影，早已不复存在的虚无！那流浪者的意义又在哪里？一切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燃烧者所感受到的有关于渺小不堪的绝望，现在切实地投射到了他们心里。
信仰的崩塌是最无可救药的疾病，人们习惯于用造神来慰藉自己，然而大喜大悲之后，疑问又接踵而至。“上帝会在哪里怜悯我们？”“生死轮回之后，我又会在哪？”“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分歧无可避免，而差异正是矛盾产生的源头所在。在历时60个地球年之后，流浪者们终于撬开了理事官的办公室大门，把痛苦的源头发泄在他的身上。理事官和一群被孤立的流浪者被遣返地球。
分离完成之后，一把刀架在了理事官脖颈上。
“想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做，把冬眠舱系统调到最低能耗，取消TC03的冬眠命令，关闭所有闲置供能装置，包括灯光。”
“可是”
“没有可是！也没有为什么！把运动舱的指挥权限给我，在进入近地轨道时我会把所有能量都用来制动，我们要到马里亚纳。还有，帮我造一辆油耗型的汽车，然后你就可以去冬眠了。”
“那你呢？”
“我会醒着。”
（二）
黎明的曙光慢慢变得可见，流浪者们从地穴中走出，开始了他们新的一天。取碳，狩猎，生火，然后望着算不上开阔的天空，一言不发地坐着等待食物被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