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雨的春天
斯塔尔的小女儿是在这个春天之初出生的。她的母亲,斯塔尔的妻子,在生下大儿子多年后再度怀孕,仿佛是受了神的旨意,可是神似乎并没有展现出祂的真切关爱——冬天末尾,母亲坐在庭前择种时,一群喜鹊向她冲来,用尖锐的喙部刺击她饱满的下腹,将她掀翻在地。最后小女儿早产,母亲因难产离去。而那些喜鹊,不久之后也会渴死在森林里。
斯塔尔的大儿子在田野远处的丛林里觅水。前些天,他幸运地在霉烂的朽木与清凉的石缝之间发现一条小流。那股清流源自石缝,滋养了一小片苔藓,三株不知名的野草(那会野草格外清凉,嫩绿如花)以及草根部几株鲜艳的蘑菇。“女人如蘑菇,越鲜艳越有毒。”那会,他脑袋里闪过这句古训。他当时渴急了,趴在石头上,狗一般用舌头舔舐。这水里充满霉菌、孢子和水草,苦涩,但能解渴。
可现在,这唯一一股清流已经干涸,蘑菇发黑,伏贴在地,草色淡黄,与周围昏暗的灌木无异,青苔已发干,水里那些生命也死亡,残体结成板块。他向着清流的源头去寻找,却发现水流终结在石缝里,大地将这股唯一的春水经由这石缝收回腹中,再也不允许它私自出现。
石缝周围围着一圈喜鹊的干尸,它们的水分似乎也被大地吸干了。
他失望地摇摇头,继续向前搜索。路上,那些对水格外敏感的古木萎蔫不振,树皮干燥,坚硬如刃,树叶发黄脱落,层层叠叠堆积在坚如岩石的土地上,他脚踩这片尸体行进,响声沙沙——却并没有得到其他活物的回应。在往年,这样的响声会让猫头鹰惊醒,睁开双眼打量一番;喜鹊会扑腾着飞向树林的另一边保护它们发出微弱叫声的幼崽;松鼠会立马扔掉手中的栗子,跑回树上的巢;兔子缩回洞中;老鼠惊慌失措,却不幸跑进跟踪已久的蛇嘴里。可现在,当他停下后,周围一片死寂,相似的、张牙舞爪的古木让他感到天旋地转,仿佛那些嗜水的幽灵会从土里,从落叶堆成的坟墓里,从灌木丛中,从树头,出现,杀了他,然后抽吸他粘稠的血液。
没有水了。大儿子回来说。
你确定找遍每一个角落了?
是的,每一个角落。
索纳河呢?
它早就干了,死鱼都埋在沙子里。
生产蛤蟆的沼泽呢?
和田地一个样。
野猪取水的水塘呢?
那儿倒有几具野猪的干尸,还有两头丛林狼的。
斯塔尔沉默了。
黄昏在父子两的沉默和小女儿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呻吟中悄然降临。太阳之神驱使着烈火之车驶向西边地平线下的地狱,地狱迎合着张开大门,翻滚的岩浆、罪人的血、恶魔的血色之眼,给西边的天空尽头抹上一片猩红,红光照射着萎蔫的丛林、贫瘠的山野、无产的田地、枯萎的草原、村庄的穷人草房、房子下牧羊犬呆滞的目光、城镇商人的豪宅、青楼里的媚俗丝帐、妓女的腮红、市场的兽血、武士沾满血的刀、骑士的烈马、文官府上的淫秽雕像、王宫的金器、王后的金边铜镜、国王的神圣宝石,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权杖。夕阳之色与人间之光交相辉映。两团烈火融合在一起。
斯塔尔望向夕阳,与此刻所有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