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尊日记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小男孩，八岁。他很瘦，脸蛋过早得退掉婴儿肥，肤色黄黑，只是精神还很好，在街边蹲着吃早餐的时候，看见我打量他，还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警惕仇恨地回望我。那神情实在像一只野狗——被饲养过又被丢弃的野狗。人类实在狠心。
我站了一小会儿，等他把食物咽下去，又用沾满尘土的破袖子狠狠揩揩嘴，才走过去。毕竟倘若要对一头野兽报以尊重，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打搅他。
饱食一顿，他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答应替我杀一个人，赚一点零花钱。他是附近最好的杀手，也是不会被人防备的小少年。
他仰面躺在街边巷子里，外面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人群从来不会对阴暗狭窄的巷子感到好奇，很多在附近住了许多年的人甚至以为这样的巷子从不存在。巷子是不存在的，住在巷子里的流年也一样。哦，男孩的名字，流年。
我告诉他，附近的龙城，有一个新来的沈巍教授。如果流年今天杀了他，能得五千元，明天的话三千元。
“后天呢？”他依旧懒洋洋仰躺着，好像正和我讨论天气。
“后天的如果他还活着，我就亲自去会会他。你也还能得五百元”我看看天空，秋高气爽，很适合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流年又问我：“还有什么吗？”他调皮地一笑，黑眼珠一转天真得像在讨要糖果“这个价儿，在我这儿还能指定手法。”
我略想了想告诉他，“你如果被抓住，被审问，就说你以前有个亲哥哥，叫嵬，问那位教授还记不记得他。”
流年大概觉得新奇，嗤了一声：“这教授还杀了你哥哥？”
我摇摇头，“是我最好朋友的哥哥，他也死了。”
觉得胡闹得差不多，我正经告诉他，“沈巍你是不一定打得过的。如果有机会，他身边的人里，有个罗浮生，你杀了它，依旧是这个价码。”
“罗浮生？”他转转眼珠，“这是我们东江地头的混混头子，他得加钱。”
我既不缺少金钱，又不觉得流年真能杀了他，于是一点头，“可以，杀了他，八千元。”
他满意地一点头，把一顶破帽子往脸上一盖，挡住黄瘦的五官，利利索索下了逐客令。
我很尊重他，所以顺从地走出巷子，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把我烫的一哆嗦。顺着路走，我无知无觉晃晃悠悠散了半天步，还是走到了龙城大学附近。
大学的墙不高，墙头爬满了葱戎的爬山虎，在初秋的艳阳里碧绿一片，一墙之内，有我的哥哥。我很想同他说说话，甚至包括刚刚买了个最不像杀手的杀手要来取他和罗浮生的性命，但我不愿意他们一同死去，只愿意买一个人的凶。可惜那个杀手并不能真的杀死他们其中一个。这只是我刚获得自由同我亲爱哥哥打的一个招呼，一份见面礼。
我把手按在墙上，这是向阳的一面，水泥的墙面滚烫，就像很久之前的荒原一样，那时候只有夏冬两季，荒原上也没这么多生灵，夏天像走在岩浆里，冬天的风会把寒意封进骨头里。有的动物长出皮毛，有的进到海里。只有我和哥哥永恒地在一起。
而我那时，真真切切地相信着，这便是永恒。
到如今，分开这许久，是时候将这永恒继续下去了。于是我隔着厚水泥墙，同我久违的哥哥打了个招呼：“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