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圆宝盒

一个僧人和一个老人。
“百年前卞氏的圆宝盒。”僧人目光诚恳，手捧一小小漆盒，“就在这里，老先生。”
“真的么？是真的么？”他鬈曲的双鬓微动，如半侵白苎。
“出家人不打诳语。造了口恶，就不能上天堂。”僧人含笑阖起长目，将小盒打开更伸向老人。
（青灯如豆和着无边的夜气共醉在这残庵中，因而老人的思绪也烟霭氛氲，法界蒙熏了。）
“一颗是水银，一颗是金火，一颗……”老人伸长脖颈将目光探向盒子的深处:一点晶莹的透明，“一颗不值钱的露水。”
“一颗掩有全世界的色相；一颗笼罩了一场进行的华宴；”僧人睁开眼，伸手重又盖住小盒，“最后这一颗，你昨夜的太息，这世上的无价之宝。如今，我正要把这宝盒赠与你！”
老人:
“无从由来的叹气，无处可去的太息！
我也曾咿呀学语，想要妙展才华；
我也有年少慕艾，求得琴瑟凤凰；
可误入歧途，蹇驴乖蹙。我已是日暮途穷，行将就木矣！
现而今眼目下，却还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
你的道理高妙，你的宝物玄奇。
可我……”
僧人:
“我从天河里把这宝盒捞起，撑着长长的抱枕做撸，床榻是我的船。从八月开始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终于从过去的网罗里得了这宝物，你看这里有:
伏案三年，荒废了的梁园；
觊觎浮艳，颓唐了的灵泉；
逞弄口舌时大方之家的窃笑；
卖乖献巧后娉婷淑女的取嫌。”
老人:
“唉～这责难攻讦的宝贝，这否定晦暗的人生……”
僧人:
“可这里面也有别的东西，你仔细看:
呱呱坠地，有生命的欣喜
蹒跚学步，是成长的初萌
长而成，辞别桑梓曾经怎样的踌躇满志
壮而游，历历万乡见过多少种海阔天空
这些宝物也都收在在盒，真实不虚，你可不能不认。”
老人:
“日暮途穷，行将就木，前路就是万丈深渊使我跌入地谷；
日暮途穷，行将就木，马上要有黑白无常带我步入冥府；
心神不宁，车师王子期也无力驾驭奔马；
志大才疏，承蜩的老人再不能拾掇鸣蝉；
年与时驰，诗人疑惑种桃道士归何处；
意与日去，帝王也哀唱自己白发难除。
落日惭悲，一切梦想已烧成劫灰；
拱木敛魂，所有回忆都落满枯尘……”
僧人:
“这一支青莲花已经沉溺在水底，我救不得了。不如松手，反使得各自安安，我也得以清净了。
凡是哀婉凄切的就由他哭吧，时日无多，是以秋蝉振声，纤弱文士留有诗名；
凡事壮怀激烈的就随他吼吧，勇气可嘉，从来怒蛙鼓腹，赳赳武夫终究蹈死不顾；
伟大的继续伟大，让卑鄙者尽情用他的通行证；
猥琐者不避讳猥琐，请高尚者继续书写自己的墓志铭。
黑白大小，高矮胖瘦，上下美丑，前后左右，这一切的一切终究归于这宝盒中，共造就无数珍宝。而我，也将归于其中，沾染这一切色彩。”
（寥落晨星栖于游鸦片羽，带来远人的歌声，平畴远山依次结出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