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来的第三场雨(2)

水满了，老李又走进房间，拿上第二大的盆摆在外面。这时有个年轻人从村内的尽头跑过来，喊着老李的名字：“村长叫你去一趟！”
“好！我就到！”
老李回过头，告诉屋内的妻子让她在合适的时候换一个盆接水。然后他走回家内，穿上袜子和鞋，并披上自己的风衣，往村长家的方向去了。
（二）旅途
从自家到村尽头村长家的这段路老李走过无数次了，尤其是在工作之后，他能准确叫上这条笔直的小道两旁所有街坊邻居的名字，并在和他们的招呼中打听到新的鸡毛蒜皮的邻里新闻。家家户户之间没有秘密。
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老李今天打招呼的样子带着一种麻木的敷衍。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需要花精力在戏耍打闹的孩童之间开辟一条只属于他的一次性小径，而且迎面刮来的雨打在他脸上，给辨识别人创造了一些困难。
来看看这条路吧！在老李三十七年的记忆里，白天这条路上的小石子——它们在村民的踩踏下越来越平整越来越光滑——一直反射着太阳光，夜晚的时候寒气则会顺着鞋底渗进人的身子里，就算两层的袜子也无济于事。不过改头换面的变化大抵是没有的，毕竟就连草地上行人走多了的痕迹都会慢慢变成路，更别提一条已然在多年前被精心设计的村庄主干道了；成百上千人的践踏只能让它越来越和自己的职责相称，至少村民们这么觉得。有什么增补的必要呢？
“一条线。”老李想着。
老李本来只想快速赶路的，可他逐渐意识到，就算对他这样经验丰富的中年人，成千上万次中的第三次雨中跋涉也是弥足珍贵的回忆：就像十七年前他第一次意识到雨天可能是会带来阴郁的，而不像童年的时候只有欢欣；仔细想来，综合上对门老徐和当年祖父的表情，这个南方水乡里的三岁小孩子都能明白的常识可能对于当地的人来说确实比较难以理解。
那年他印象最深的也是这条路。二十岁的他身材已经比较魁梧了，浑身都带着专属于年轻人的干劲，和更古不变的小孩子们的欢脱恰好相冲，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让自诩高贵的身躯冒险挤进人群。父亲大概是看出了这小心思，也有可能是自己一贯的骄傲作祟，便用自己的身子去为儿子开辟一条能确保身子不会被孩童泼来泼去的雨水打湿的小路（虽然这好像是无用功，毕竟天上还在下雨）；二人从原先的并肩而行，到后面因为这距离越拉越大，直至跨过人群的时候。
“爸。”他的声音很弱。
“怎么了？”父亲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望着低着头的他。
“我不太想去省城……”二十岁的老李的唇嗫嚅着。
“嗨！多大事！”父亲接过话茬，“不过是去学习五天罢了，很快不就回来了？”
“可……爸你去过那里吗？”
“我？没有！我最远也就到过县城了。到时候我找村长借摩托车把你载到县城的火车站，然后就靠你自己啦！”
父亲的声音中带着天生的自信，老李想，可能是他看过更多雨的缘故，也有可能是所有的胆怯在当年去县城的途中被消磨殆尽了。不过想到每天抱着一个小凳子坐在门外乘凉的祖父很有可能说过类似父亲刚刚讲的那些话时，它们就显得格外有意思了起来。他看见父亲又回过头，被阴沉衬托出的背影看起来越来越单薄，好像失去了几分钟前开天辟地般的光彩。那个中年人咳嗽了几声，带着一丝纠缠不清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