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之二

她喜着红衣，年年于中元那日自云烟缭绕的兀虚山翩翩而下，落至死湖中央起舞。自地府的魂灵便随歌舞幽幽将其萦绕，不多时湖面升起无数莲花灯，隐约的灯火竟将一方阴暗照得透亮。
她俯身托起一盏，附耳倾听，须臾将那莲花灯还于湖面，指尖微动，笑道：去吧。那轻轻巧巧的浮灯便猛地闪耀一下，最终归于寂灭。
她是鬼怪中的神仙，兀虚山中的精灵。
她倾听着寻常人家对故人的思念，也知晓富商大贾后世子孙的兴衰。
唯独，她等不到他。
风轻云淡的眉目便徒增了些许悲戚。
他是一代君王，她只是江南小镇的歌舞女子，他微服私访见她于溪边一身热烈的红衣肆意绽放，明眸皓齿皆是最美好的模样。
她将心给了他了，却终究该明白，世间最无情莫过于君王。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一代妖女……起初他还激愤言辞地与朝中重臣辩着，怒极攻心拂袖而去也是常有。她怕么，自然是怕的，却在他俯身亲吻的时候零星飘出的几个字里拢起了勇气。可他的眉目里终究是没有了温柔，邻国公主一身妖艳的红装刺疼了她的眼睛，熊熊火光里，她勉力望向他，希望能寻着那眼角眉峰里一星半点的不舍，可是没有。
兀虚山里有日月，却没有时间，所有的树木都被抹去了年轮，可她记得每一个日夜。
她不知是否早已改朝换代，却仍旧为那人祈求着千秋万载。
又是一年中元，卧于病榻的圣上自知时日无多，将小太子叫到了跟前，他颤巍巍掏出一块皱巴巴的褪色的红手帕，眼角划出几颗浑浊的泪来。
她依旧自湖上起舞，猛地瞥见一盏金边荷花灯在湖心打转，心头猛然一紧。她俯下身子，双手竟兀自颤了起来。
她将莲花灯轻轻放到耳边，悠悠虫鸣，袅袅雾气，但这次她看清了，她听清了。
她没有将灯放归湖中，而是紧紧拢在胸前，红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清冷的眼眸添了许多温柔。
兀虚山的烟云过后，湖面归于平静，没有幽魂，没有莲花灯，也没有她，一切都像是四十年前，她不曾来过时的模样。
世人皆以为天子主宰一国生杀掠夺，却不知君王心中苦处几何。
一片荫蔽遮住了那光，却终是阻不断红尘。
不知多年之后，谁又会在死湖之上翩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