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战争(4)

每年这样的洗礼总会让灶王爷的计算能力被巨量信息冲刷到近乎停滞，但它却能在片刻的空白之中感受到不属于机器的平静。
（六）
年味虫不满的呼喊使灶王爷无法再继续把有限的电路用于自己的思考和回忆了，黑暗的到来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这一次，第2020次春节战争被前所未有的阴云笼罩着。在过去的数年间它唯一担心的事情是“年味”的逐年递减，但今年一场罕见的瘟疫在短短的一月之内，随着整个地球上最大规模的人类迁徙活动，在整片大陆埋下了恐怖的种子。
灶王爷指挥着大部分空闲的收集装置集结在各大商场之中，现在是除夕早上9点，不少家庭会选择在这一天最后补齐还未曾置办的年货或礼物。大批人类像章鱼挤压身体钻入瓶中一样从商场大门蜂拥而入，每一次选择的讨价还价，每一声服务员的呼喊叫卖，每一个眼巴巴望着糖果的孩子……所有因这些而产生的脑电波被收集后，又一刻不停地飞向月球登上年味虫的餐桌。这一切的努力都显示在灶王爷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中，庞大的能源输入反馈成屏上代表燃料的进度条一点一滴的移动。
从中午到下午，一刻也不得休息的灶王爷转战到了中华大地数以亿计的家庭中，亲人们最后一天的团圆会制造出一个小小的α波分泌高潮，年味虫喜欢人类紧紧的拥抱，在这几乎静止的过程中它们却能收集到满溢的脑电波。除此之外，年夜饭的准备和家人围在一桌欢笑的麻将也是它们的美食，擀面杖碾压面板的声音和牌桌上麻将的碰撞对于灶王爷来说都等同于年味虫进食的信号。
灶王爷眼前的巨大屏幕由两个部分组成：燃料的进度条和进食的地区热度图。白天一整天疯狂的努力有着显著的效果，燃料进度已经前进了一大步，虽然离真正的完成却还是有那么一段碍眼的空白。但它更担心的是旁边的热点图，这片公鸡状的地图上，喷涌而出的α波使红色几乎占据了每一片区域，但唯有中南部分出现了一块缺口，暗淡的灰色上稀疏的红点永远在不规律地闪动。在疫情第一次爆发时，政府毅然决然地封锁了病源地那座上千万人居住的城市，虽然灶王爷自己的计算系统也在一次次提醒它这种决策是多么正确和及时，但这样的行为也令那座城市近乎丧失了春节的拥有权，在真正关乎生死的时刻，所谓的传统只显得卑微。而最令灶王爷焦虑的是，按照它的计算，当人类跨过旧的一年，年味虫的进食也结束时，燃料最终所缺少的，正是这一座城市的支持。
灶王爷的焦虑也无法阻止夜晚的到来，它像往年一样控制着收集装置从守候在电视机前的人类大脑之外摄取营养，也给自己，给那座城市留下了一部分电路来监视这唯一的变量。它自己不会祈祷，奇迹也不会因此就出奇地发生，一切都像它反复计算过的那样死寂。昏暗的大街上极少见到新年的装饰，寒风在光秃的树干间发出鬼魂似的嚎叫，那里的人类相较于联欢更愿意一遍遍眉头紧锁地刷新着最新的疫情资讯。
灶王爷是在突然间感受到那股绝望与不甘的，这种它未曾拥有过的情绪刚开始只是一点萌芽，当它注意到时，它们便如同千万亿只饥饿的蝗虫，势如破竹地在它的电路中横行。大量操控收集装置的电路被迅速攻占，无数的年味虫在月球上因为饥饿而发出凄惨的嚎叫。灶王爷已经被派到这文明的边缘两千年了，时间的大锤一次次试图将它和这颗月球砸的粉碎，可它也一次次榨干自己竭尽全力地拯救着对岸星球上与自己本毫无瓜葛的人类。它小小的处理器上储存着它每一次拼命胜利的记录，更储存着这种新生文明两千年来可歌可泣的史诗故事，但这一切都将随着不久的未来这颗卫星的脱离，成为宇宙角落中泛起的最微不足道的一次涟漪。在这铺天的绝望中，灶王爷甚至还为人类感受到了一丝遗憾：中华大地的人类以月亮的周期作为历法，但却将在历法中最盛大的一天后，永远失去按照历法转动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