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我只记得，我转过身，看了我妻子最后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
是我妻子。一瞬间，她的声音带我从身体的疼痛和记忆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我恢复了全部的意识。
我趴在地上，几乎睁不开眼，只看见一个黑影抓住我妻子，她大声呼喊着求救，可是夜的沉默像一块黑色的绸缎，衬得她的脸愈加苍白。
我妻子拼尽力气和那个黑影扭打在一块儿。
我一点点地挪动自己。一厘米的前进都用尽了身体全部的能量。我的身体失去了一些知觉，我的意志指挥我靠近她，冲向她，爬到她身边。越快地爬过去，就越快地击败恶。我从来没和危险的恶这么慢地战斗过，现在，危险的恶像一条蟒蛇，想一点一点地缠住我的身躯，摧毁我的意志。周围冷极了，夜的寒冷在此时走向了终点，再冷一点点，天幕便会就此冻住。而我此刻，像一条缓慢的火光，和即将熄灭的命运竞争，用手与脚一点点移动。“喝”的一声，气息从我口中呼出，接着，我的鼻息响起，口和鼻一起又吸进气。我的能量燃烧到尽头，但吸进的氧气点燃了我的意志。我妻子就在那里，大声叫喊着，可是我从她熟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恐惧。我的意志越烧越旺，我又大口呼吸了一次，我想像士兵一样地爬，但我的手脚不回应我，于是我只能用躯干带着手脚，用手肘支撑，吃尽力往前挪一次，寒冷包裹住我的腿，大蟒盘到我的腿上了，我被缠着，又吃尽力往前挪了一次。
我望着我妻子的眼睛，我以前总叫她我的可人儿。在这个危险的关头，我却想起了戏弄她的玩笑。她在那里，近得距我只几步远，离我只有一转眼的时间。我吃住劲，又向前爬了一点点，蟒蛇缠得比我快，把我裹得更紧了。
我匍匐在地上，黑影背对着我，我用尽力气一跃，撞到他腿上，黑影一个踉跄，像右边倒去，我妻子猛得向他身上一撞，将他摔到地上。黑影在地上抱着他的腿，痛得爬不起来。
我妻子转过身，急忙喊了我一声。她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想扶我站起来。她说，你流血了。我说，没有关系，可人儿，我向她伸了伸手。她没掉眼泪，笑着看我一眼。她眼神的温暖一瞬间传遍我全身，蟒蛇像触电一般松开我的身体，在空中飞出好远。
我说不出话，吃力地扶住她的手站起来。我用尽力气握紧她的手，心中万语千言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