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霄汉×何九华】黄粱一梦(16)

有人听说他俩以前唱戏特别好，请他们去镇上的剧团指导，可大家喜欢听的戏让他们越发难以接受，又不好说什么，否则只会换来一通年轻人的思想教育，所以他俩没呆几天就托词自己要回去提高思想觉悟溜之大吉了。芳芳时常对他俩恨铁不成钢。
除四旧的时候他们把很多老东西都烧了，那年逛夜市穿的长衫，当年戏班子里留下的戏服什么的，本来何九华连鼻烟壶也不想留的，最后吸了一口，正要扔呢，郭霄汉拦住了他，偷偷藏了起来。
“咱们要学孔鲋藏书。”
“刚才那些不藏？”
“这个不一样。”
收拾完四旧何九华看着火盆里摇曳的火光托腮。
“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阶级斗争就那么重要……”
郭霄汉捂住了何九华的嘴。
小茶馆关了，他们的工作变成了去公社食堂烧水煮汤，郭霄汉偶尔还会去写写大字报。他们珍藏多年的茶叶都被收归公有，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反正镇上没人喝到过。
他们听说剧团里的大角儿们都给小角儿们干活，医院里护士们打倒了医生，每个人家里都要挂上伟人画像，每天报告请示，批/斗大会一轮又一轮，他们眼睁睁看过一个接济过他们的留洋回来的私塾女老师被一群人一拥而上地掩盖住，那群人像蚂蚁一样，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话。等蚂蚁散去，只留下了一块面目全非的红肉。
无数个夜晚他们都是那么感激对方的存在，能让自己在这个世界透一口气继续活着。
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些可怕的事会有一天找上他们。
那天他们刚从公社回家，身着一身绿色军装，戴着红色袖章的芳芳领着一群人进来，带走了他们。他们被押走的时候只是听到了大义灭亲之类的字眼。
郭霄汉变成了有两个名字的两面派，是给日军当翻译的卖国贼，还可能是美国派来监视他们的间谍。
何九华则是郭霄汉的走狗，助纣为虐的大恶人，卖身求荣、三心二意的戏子。
他们被剃成了阴阳头，何九华笑郭霄汉丑，郭霄汉则说他的名号没有自己高级响亮。他们在台上听着他们的罪名放声大笑，积极认错，然后被打得头破血流。
“老汉，我有时候觉得那些都不是人……”
“全他妈是红了眼的疯狗。”
何九华去捂郭霄汉的嘴。
他们在猪棚里闻着恶臭，相互依偎。夜风吹得人体寒也心寒。
“老汉，我觉得我们可能被芳芳骗了，很多年。”
“为什么这么说？”
“当年她说她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奇怪。我演了那么多年戏，知道恨要怎么写。当年我们吵架的时候她睡得着吗？我们的罪名又为什么这么详细，有些事我自己都快忘了。”
郭霄汉沉默片刻淡淡道了句：“你是不是被斗傻了？”
何九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有多荒唐，那时候芳芳才多大啊。他竟然这样编排一个不知人事的小姑娘。
“我给你唱两句把，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冷这么臭了。”
“你都多少年没练基本功了。”
“功力差了些但技法总还是有的，你要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