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于你

【46】
正是秋日里天高云阔的午后，玳瑁的狸奴窝在瓦上晾晒着慵懒，缓缓金风学着春风修剪残叶，天地间簌簌坠着千百金蝶，仿佛一个落寞寂静的梦，冗长和缓不得清醒。
踏碎一地落叶枯，孟哥儿撩起衣摆含在手里，正红点金的长衫，在街巷里仅留令人回头顾的流光。发帘粘在额头上，胸口起伏不定，他从麟儿府上一路奔出，跑出了街口，望着大路上做买的做卖的，推车的担担的，这熙来攘往的人群，才想起，他并不知自己的弟弟身在何处。零零一人，尚未有机会感慨这天地悠悠，却不由得怆然泣下。
孟鹤堂站在街口，心塞颓然，扶着墙想到，那他呢？不也是伶仃一人买舟追来，在这繁华江宁不知置身何处，既然寻得自己，为何又转身而去？
既是寻得。
孟哥儿愣怔，想到自己秦淮一醉，只顾苦闷纵歌，师父教诲礼义气节终以不顾，而他拖拽自己从中撤身，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形容姿态让孩子撞入眼眸。现下即便自己知道他存身之所，又该以何面目与他相见？
“先生！”想到与他在师父面前磕头相拜，青发茬蓝褂子的小孩笑得可爱。如今自己怎能担得这二字。提步向前也不辨方向，心中惴惴存事，来回捣磨，便循着旧路临了秦淮水侧。
看着这临水边儿，还有绒绒青草和点缀得斑斓野花，想起“草籍花眠”，想起梦中那人相拥自己在枕衾间，温热耳语，心中一惊。
抬头恰看到二楼戏台上，十几岁的小旦角扮着杜丽娘唱道：“这一霎天留人便，草籍花眠，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
又好似是十几岁的云儿，他转身将皂罗袍一掷：“我不唱了！”
“好端端的，怎么不唱了？”他心下焦急。
“你且去吧，这天地自在由我，后半折交给你们了。”仍是那嫣红的眼角，点翠堆叠的蝴蝶头面，一转身便撩开入相的帘儿，去了踪影。而那台上，小角仍唱着：“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你是世人的牡丹，世人望你常开不谢，你怎舍得落幕的这般早，便为我也不可？师哥，我怕你便是为了我。
孟哥儿循着阶上了戏楼，“欸欸欸，您这看着点道儿哈！”忙抬了脚，原是不小心踩到打扫童儿的扫帚，“您是哪位？怎么直着就上来了？”那小孩收了扫帚望着他疑惑。
“嗯，哦哦，我是德云门人孟鹤堂，扰着你打扫了。”孟哥儿从刚刚的惶惑中回过神来，礼貌的介绍。
“嘿！又一个德云的人。”小孩倒喜了。
“又一个？”
“前两天一个着黑衫的，把门拍的山响，向我打听麒麟社的下处，我并不知多少，那几天大家吵得火热，流言纷纷都说散了，我就这般告予他了。”小孩扬手得意。
“你可知他从哪儿来？”孟哥儿攀住小孩肩头急问。
“当是从你们盛京来喽。”那孩子眨着清亮的眼望着孟哥儿。
“不，我是问你可知他住在江宁何处？”
“就一过路的，我又不会神仙算卜，怎能知晓？”孟哥儿眼中神采瞬间熄灭。
“我站在楼上时看到他打东奔过来的，满路上人都瞧他，然后他便过来拍门了。”
“谢了，真是谢谢！”孟哥儿一拱手，转身奔下楼，向着孩童所指长街而去。
千绪如麻既然斩不断抛下便是，此刻只想奔赴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