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命】(3)

第三次尖鸣像箭矢一般冲锋而来，危及时刻，脸边紧挨着的草皮的清香唤醒了他的理智，在一个决定命运的瞬间，他突然拱起身子向旁边的水坑做出翻滚动作，当他以仰泳的姿势坠入水坑中，一个高速移动的黑影正好与他的鼻子相擦而过，尸骸般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一瞬间他几乎窒息，心脏骤然被攥成一团废纸。他坠入水中，紧紧抓住一根腐烂的木枝不敢探头。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藏在水里，偶尔出来换一次气，直到几乎断裂的神经一根根续好。最后一次探头时，他看见一道青色的光正从边际慢慢染亮整个天空，驱散了那些密密麻麻如同怪物眼睛的星辰。上了岸，仍旧惊魂未定的珀罗双手抱臂，挂着水珠瑟瑟发抖，沉重的喘气声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他觉得自己像个蒸汽壶。
那时候，他通过跳水坑救了自己一命，多年以来那只怪鸟的影子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当他从那种梦中惊醒时，鼻子里都充满了被血水泡发霉的尸骸的臭气。现在，戌亥床身上的气味与当初无二无别，而他只能用下跪来作为新的保命方式。
戌亥床毫无意义地掩着耳朵，问他：“你干什么？”
“假如您放我一马，”珀罗的声音抖个不停，“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够了。”戌亥床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从珀罗身边走了过去。后者仍双手相合，向着空气求饶，仿佛已经失去了神智。
房门被“砰”地打开，戌亥床东翻西翻，找出了牧场主用来给她装旅行物品的木箱，她打开箱子，取出一顶羊毛缝制的宽帽子戴在头上，然后随便收了收东西，扛起箱子就要出门。突然，她看见了镶在墙上的镜子，走到近前，只见镜中的少女眼珠猩红，嘴角裂开了一道暗紫色的痕。戌亥床摘下帽子，两只黑灰色的耳朵立时暴露出来，高傲地耸立在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玲珑的笑声从她的左脖子旁钻出，回答道：“变生物有时限的嘛。”
“可我在冥地的时候......”
“冥地里没有法则，人间有。”另一边的声音回答。“没有哪个恶魔能永远保持一种形态，除非......”
“除非？”
“除非吃掉所变生物的灵魂！”左脖子得意洋洋地说。
戌亥床平静地吸了口气，从饰物盒里挑出一对蝴蝶别在耳朵上，往在镜中端详着，一边说：“那我休息几天再化形。”
“能变的时间越来越短哦。”右脖子善意地提醒。
啪嗒，一只蝴蝶没别好，摔在了地上。
“就用这副身体不是一样的嘛！”左脖子说。
“那可不行......”戌亥床说。尽管是早有预料的情况，当看到甲板上那个船员的表现，她心中的热情还是消却了一大半。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也许对恶魔也一无所知。”右脖子安慰道，“我们的气味会让这些物种本能地恐惧，这是改变不了的。”
“无所谓，指望他们接受咱，就和从咱们祖先嘴里抢歌革王的骨头一样困难。”左脖子说。
是的，想让人类接受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回忆起自己离家的那天，囚笼般的屋子里父母正相互撕咬，亘古不变的天空毫无生机，空气里飘荡着肉沫和皮质，伏地死去又立刻复活的杂草挺起时如缺油的齿轮咔咔作响，一百年里，每一刻都有敌视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围剿她，她的耳膜在夜翼高速的振翅中无数次被毁掉，第二日又重新长出，直到被锻炼得像蒙鼓的硬皮。她前进的路上没有一座桥，冥地的河冷得刺骨，有时却比熔岩更烫。荆棘的尖刺锋锐可比圣剑，诅咒之泥会吞噬每一个陷入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