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命】

戌亥床本打算跟着船只一路走到终点，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情理之中的意外，迫使她决定提前下船。
那是他们抵达第一个停靠点——李文岛的时候，船员们都下到地面休息，船长与大副背靠着海岸处的岩石抽一种叫做“鲁旺”的烟，这些饱经风化的石头相当脆弱，在石头碎片哗啦啦往下落的时间里，两人等待提前联系好的商人用驴车拉来下一段行程需要的食物和航行所用的煤。按照计划，他们将于两天后上路，老船员都懂得抓住这个空闲狠狠睡上几觉，而那些裤兜里第一次揣有响当当的钱币而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则容易被当地的女人迷惑，一个跟头栽进温柔乡无法脱身，等这些小伙子被找到时，他们往往正蜷缩在软绵绵的被窝中，嘴里吐着淫秽之语，手上还攥着姑娘的内衣，直到登船时腿还是软绵绵的。
尽管见多识广的老船员再三叮嘱，忍不住好奇心和乐于炫耀的十九岁船员珀罗仍然溜到了镇上，他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像个总是不穿正装的巡查队员一样左看右看，两只不安分的手把裤兜晃得叮当作响，很快就有两个中年男人靠近了他，这个大胆的年轻人竟然故作老成地扭身进了巷子里（也不想想对方如果是打劫的怎么办），当他转过来与两人接面时，左边的男人向他介绍了一门“生意”，右边的人补充是“某个王国家道中落的旧贵族”，珀罗觉得贵族小姐应该放不下身段，他只需要技术好的，右边的男人说：您不懂，这寻求的是心理刺激，比身体上的享受来得更猛烈，一般的女子带不来这种穿透灵魂的快感。
珀罗觉得他在哄人，但仍愿意尝试，在他准备掏钱的当儿，左边的男人提出要看身份证件。
“这是哪门子说法？”珀罗惊住了，这事儿还得走正规程序的？
“这岛上，合法行业，谅解。”男人双手合十。
珀罗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收税的？”
“是。”
“靠，难怪这么贵。”
对充满锐气的年轻人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一次咄咄逼人的出招打在棉花上，当他们用更大的力气击打棉花时，才发现后面还有一面墙。和众多人一样，珀罗也觉得世道过于复杂，而能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钱币自然成了他们所信仰的物品。
今天他的信仰破灭了。
在收获了“就算是灰色行业也并非有钱就行”这条道理之后，珀罗转变思路，买了一条围巾遮住脸，垂头丧气地回了船。这次出师不利令他在一瞬间变成了老船员。
当然，这整件事只是他个人的经历，原本不会对别人有任何影响，但如前文所说，世道是复杂的，蝴蝶微微煽动翅膀，或许就会造成海洋上的一阵风，将命运的巨轮刮向不同的方向。
今早醒来，戌亥床就察觉到身体不适，她确定这和海风刮多了并无关联。众人下船的时候，她仍站在甲板上，只是再没有闲情逸致观察大海，她静静感受自己的身体，想窥探那股不妙的感觉来源于何处。
海鸟荡过吊链，迎面而来的淡淡咸腥刺激着她的感官，戌亥床扬起头，在风声中寻找流动的信息。风儿很快告诉她，这里曾飞过一只秃鹫，当它抵达一公里之外的山崖时，遭到一只巨鹰的捕杀。戌亥床询问风，那只鹰在何处，是否是自己感到不适的源头。风中立时飘荡起血腥之气，提醒三头犬不可轻举妄动，那只鹰极具危险性，它的身姿不可捉摸，来如闪电，去如影逝，风特别强调：被一击捕杀的秃鹫，不是人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