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6)

“你能观察它们，或是体验它们的生活，却并不了解它们。”男人打断了赫恩的传思，“这里的水母已经轮回了至少一个半世纪了。
“在华宫集团接手之前，这地方最早是京都的市立水族馆，当中的多数生物也都暂时当作宠物圈养了起来。之后经历了几次改建，里面的人也换了好几茬，原有的那些遗产不是死光了就是转手给了需要的人，倒是这些水母一直活得好好的，也就一成不变地留在了这里。”
“久世先生说的轮回，是指……”
“梅莉。水母有些时候可不能按照普通动物的思路去理解哦。”
宇佐见还依稀记得，自己曾在科普读物上认识到的“水母”。这个古老类群的生命周期包含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阶段：先是从一颗名为浮浪幼虫的种子不断出芽，生长为一株扎根于海底的树木，人们将这种树的形态成为“水螅体”；树木的一些新芽有时又会脱离母体，如柳絮一般飘散在茫茫海洋中，就成为了人们熟知的水母。四处旅行的水母又将新的种子撒向海底，开始新一轮生命周期。
水母，更像是继承了海底身为本体的水螅的，信使。树与花的轮回，早就模糊了所谓“自我”的概念。自己的副本代替自己漫游大海，却也有了几分所谓神游的感觉。
“自我的本体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我的认知，也就是，所谓的意识。只要意识能够脱离肉体，神游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了。”男人的话语当中透出了几分恐怖。
宇佐见这才明白了些什么。一旦电子脑成为了现实，那就意味着人的意识可以完全数据化，从而不受限地寄宿在不同的介质当中，甚至如电脑程序一般自我复制、扩散。到了这样的阶段，“肉体”也就成为了单纯的容器，意识才是本体。
“‘我思故我在’吗……”她再度想起了这句古老的哲言。看上去有些唯心主义的荒诞话语，在这样的背景下头一次显得那么合理而又充满意义。
“生命与智慧不在于物质本身，而在于特定序列的物质排列。赫恩小姐之所以能够往来于不同的时空而保持自我意识，在这种角度下解释就是，时空本身并不能改变意识的信息阵列。尽管时间是流动的，但任何一个静止点上，意识的信息阵列对时间感知的记录都是固定的，因此神游至神代也好，时空旅行也好，只要有类似存档点（Check Point）之类的东西存在，就不会产生自我迷失的悖论了。”
“难道说，这个存档点就是……”宇佐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就是结界。”荒诞而又珠联璧合的答案。
“等等，那通过神游看到的东西，不就……”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确都是客观的。你可以说那是主观臆想的精神产物，但只要信息阵列是存在的，那它就是客观存在的。真实或虚幻，不过是同一种存在的两种形式而已。”
“那所谓的神性，又是什么呢？”
在赫恩和宇佐见的神游中，也有那些为了维持神格而四处收集信仰的地方神。
“宇佐见小姐想必知道管水母这样的存在。”男人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