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作者:方祁
我对它本说不上喜厌,甚至也当作陪伴,以解孤独的渴,未尝不是好事。但后来才发现它的恶习。时以夜深,我卧床榻侧咬笔,为一诗琢字,天花板上昏灯照出它的身,骤地窜入了我,从今午留下的创口处,生生直捣进来。
它紧咬我骨,嗦髓饮血,嗜肉而食。痛作不得假,偏未留痕迹,内外科诊断不出。我不仅疑虑,西医是否也有作假。毕竟,只要涉及到人,就算不得真了。倘若与人无关,那真假一说都算不得数。
再后来不愿就医,索性不管,任它撕咬。倘若有天受不得,与人世决绝也不是坏事。怕就怕在,它从我体内出来再殃及旁人,叫人瞧去还以为是我种的恶果。
近日屋里闲不住,趁下午二时阳光正好,出门兜兜转转。店铺里人多,休假故,孩子熙攘狒叫,我倒不觉吵,只道有趣。人有百态,十人千态。回去路上,我行东,日偏西,影子走在我前,我细打量,总从我人影里盯出犬形来。
晚时不敢再熬,早早就寝,不知是风声轻妙,还是月色十分美好,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开了灯,坐在墙壁前发呆。惨白的壁像人的骨灰似的,或我死了也成一座墙。想到此处,我不仅哧哧笑起来。
它陪伴久了,我也习惯起来:午时合上窗帘挡住太烈的光,睡到黄昏,望着日头像一枚煎到焦黄的鸡蛋,风清音柔里感叹时光一去不返。黑狗此时就在体内乱窜,发出急急的犬吠,细听又不似,更像是无数嘈杂人声的混淆。
此事也说来好笑,早前不喜,总觉它太过阴暗,必是秽物。而今又舍不得它离去,想来皆是习惯作祟吧。约八年前听闻有病名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当时年少十分不解,现在想来,我也是被黑狗绑架的人质。
我与黑狗已共处近十年,却始终辨不清它是何物,从哪里来的。穷思竭想后,方有些感悟,该是出自人的秉性。
人有再三思虑的陋习,偏又畏惧太多;要不仅有愚勇,好大喜功,被奸人驱使。结果不是裹足不前,就是过犹不及,硬是把人逼成狗。死狗腐烂一滩污水泛着腥臭,远瞄一眼黑漆漆的脏模样,黑狗就是这样来得了。
后来我与朋友谈及此事,友人哈哈大笑后又沉默不语,只是摇头吁叹。
“你想到什么事,如此忧虑?”
“黑狗啊,黑狗。”友人长叹,“我听了你的话,又想起前两天听闻的故事。”
我给他添了一杯温酒,“可否说说?”
“余仁村的人都知道,白虎不是老虎的名,而是一位寡妇。村子的形状如一条跃起的锦鲤,她就住在南边的鱼尾上。”他摇头而笑,“黑狗和白虎,俩名字倒是匹配,也都是有关人的故事。”
“洗耳恭听。”我把临近的窗户关拢,颔首听他缓缓道来。黑狗蜷缩着不动,悄悄竖起两耳,看来是同我一般好奇。屋外寒风刮着树干,十一月的傍晚,街道泛着冷青色,偶有几片残叶被扯下枯枝,发出窸窣的类似骨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