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三十四

像是在黑暗中沉睡已久，还没彻底回过神，她懵然望进眼前白茫茫的光亮，无意识地等待着知觉的降临。
岂知痛觉第一个到来，起初只觉得有一些麻痒，渐渐地撕裂感一点一点蔓延了全身，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她本能地想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却突然发现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
“邝露”，她听到一个小心翼翼的低沉嗓音：“别动，忍一忍。"
循着声源处望去，一团红色光晕中慢慢显露似曾相识的轮廓，那人乌发赤衫，两眼通红。
啪嗒，她听到水滴砸落在枯叶上的声音，这世界伴随着疼痛再次一点一点地展开在她面前。
啪嗒，啪嗒。
水滴声还在继续。
“等你好了，我定将他们挫骨扬灰”，那人咬紧了牙齿，憋出带着哽咽的鼻音，却终于还是没忍住，像个孩子一样伤心无措地大哭起来：“我知道你很疼，忍一忍，千万别睡。”
原来那些眼泪竟是为她而落的么，她有点惶惑，他是谁？
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没有力气去想了。
真的，好疼。
赤钧以灵力为线，牵引着左手掌心一小团残破黯淡的荧光缓慢地复位，一边向四周散出神识辨认搜寻着任何一点带有熟悉气息的元神碎片。
或许说是碎片都有些言过其实，那些微弱的光芒，细碎如齑粉，伴随着泪海奔涌的水流散落在广袤的妖族领地上。泪海之水的侵蚀对一滴露珠来说太过汹涌，邝露的真身无疑是毁了，可幸好还有他，能找到那些残留的魂魄。这世上除了他，怕是再也没有人能留住邝露，自从发现这一点之时起，他日以继夜不敢停歇，早已顾不上联系天庭的润玉。
从前在九幽之眼穷极无聊，他终日以戏弄手中的仙人魂魄为乐。看那些贪婪孱弱的灵魂在他手中尖叫着破碎，又悲鸣着复原，他只觉得喧闹有趣，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直到今日，紧紧攥着手中不断颤抖的衰弱灵魂，仿佛紧紧攥着自己流血的心脏，他才终于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泥泞，再不能做一个无情无心的看客。
赤钧在父神的禁制里与世隔绝千千万万年，可父神早早身归天地，他耳濡目染下虽有父神的风度威仪，却来不及具备父神的历练与智慧，说到底，他不过还是个修为强盛，心智简单的孩子。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父神才嘱他一直留在九幽之眼。
不知过了多久，在赤钧手心不断腾起的冰蓝色光芒包裹下，孱弱的青色光团一点点加入、一点点聚拢，邝露像是终于有了意识，逐渐镇定下来的她拼命压抑下渗透骨髓的疼痛和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孱弱地向赤钧道谢。
半晌过去，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细声细语地恳求道：“上神，帮我先找一样东西，好吗？”
他无法拒绝，他也永不会拒绝。赤钧还不知道，或许从前他的心只是为她而颤动，但从此以后，他的心将为她沦陷。
一个人，若是从心里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怜惜，于情海就再难翻身。
就像少年时的邝露待润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