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神

多年以后，当母亲躺进土里时，我竟猛地想起那个夜晚，母亲对我最初的训诫。
“那是我们一族的守护神，他会守望着我们，世世代代，生生死死。他守望我们，也需要我们。”
呱呱坠地的那个夜晚，在世界最初回荡起我的叫喊的同时，我被一条长长的线缠住了。
初初降临的我一无所知，但我越是成长，线就勒得越紧，绕得越乱。待意识到线的存在，我已经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线的另一端，在神身上。我们的守护神，那无疑是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存在。庞大的身躯，奇异的外表，行走时诡异的姿态，无一不彰显他的独特。
“我们都会在他的注视中诞生，在他的羽翼下成长，最后在他的脚边死去。”
“死？”
“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神也会死么？”
“树叶在秋天飘落，河水在冬天干涸，花草在春夏盛开，以及，万物都将死去，这是自然规律。”说到这里，母亲顿了一下，望向那尊如雕塑般的神——“但神不会。谁也没见过神的死，妈妈没有，妈妈的妈妈也没有……”
“那可是我们的神啊。”
其实我常常觉得那不是神，而是一座雕像——他总是一动不动，尤其是在给我们带来食物时。他在我们身边坐着，或站着，与我们说话，喋喋不休——尽管谁也听不懂。一会儿又会安静下来，变回雕像，一座不会动，只是望着远方的雕像。
年幼时候，我总会思考，在高大的神眼中，世界与我的所见是否相同呢？在见多了那雕像之后，我才渐渐觉得，神应该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后来的某个秋天，母亲死了，也许是夏天吧，我不记得了。果真同妈妈曾说的那样，死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是记得，在母亲身边，那尊雕像很久都没有动。
线又断了一根。
后来母亲躺进了一个坑里，在厚实的土层下，一动不动。
“他会守望着我们，世世代代，生生死死。”我突然想起那道伴随我的生命一同降临的束缚“他守望我们，也需要我们。”
风从一侧盘旋起来，我略微向他靠了靠，被风扬起的线在空中杂乱交错，将我们紧紧缠在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互相守望。
话虽如此，生活并未变化太多。太阳升起、落下，神为我降下食物，与我喋喋不休，又变回一座雕像。只是他动得愈发少了，而我也只是守着。
以某个时刻为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已经无法辨明了。时间的流动愈发缓慢，悠扬的风逐渐沉寂，盘桓起来，飘逸在空中的线坠落下来，层层叠叠，无法逃离。在沉没，在下坠，发不出声，也无法动弹。
无数的线相互交织，没有恐惧，只是觉得黑。
很久，很久，神一动不动。
晨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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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会在他的注视中诞生，在他的羽翼下成长，最后在他的脚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