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的新年
这毕竟是个回家的日子,所以即便是亮着灯的街头,也并没有太多人。只有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影子;上了年纪又步履蹒跚,身后拖着的麻袋发着响。远处的窗和更远处的火车站,就那样倚在月亮旁,静静地看着裹紧棉衣的老人。
时光终究还是未能被照亮。它好像在老人的周围静止了;岁月的小心思都被装进了麻袋,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成了对这座城最大的嘲讽。但与此同时的代价,便是尽然地失去。虽然近在咫尺但碰不到的灯,不知道是否因为被老人瞥见而惴惴不安地亮;但我想就我来讲,应该还是有的;从来不忽明忽暗,也从不虚与委蛇的光,好像在悄声告诉我,“趁着夜还未深,早些回家。”
连忙摇上车窗,好似避开了那蹒跚的老人;但灯光却依然在,和车流的尾灯一道让我无可奈何。我很沮丧。一向自信的我,却连灯光都无法战胜,却连那老人的容貌都无法看清。我选择了逃避;但现在才知道,逃避果然是有坏处的。
想着再回头看上一眼,就像是某种缅怀的仪式。刻意把车放慢,也只有在近乎凌晨的时刻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还好那老人跟我是一个方向,我打转向灯绕到辅道上慢慢地滑。她似乎注意到了我,朝我这边儿扭过头来。我连忙避开,叮嘱自己要好好看着前面的路。
等我缓过神儿来,想着离那老人已经很远了,假意回头望去,满剩着无尽的繁华。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秒。庆祝,或许连车里的我,都未曾感觉到了。
终于开到地铁口的时候,天依旧没亮,街灯的光却不如刚入夜时那么刺眼。于是锁了车,准备要去坐地铁。寒风和我低着头走,我竟一路都未发现,夜晚的天也并不全是暗黑;从地平线那边,淡淡的紫勾勒了远处的田野轮廓,偶有几盏相缀。
地铁里要比外边暖和多了。大理石的柱子呆呆地站着,我抬头看了一眼要坐的方向。地铁里一个人都没有,放着节目的小显示屏在头顶上说着广告。以往人潮人海的站台,现在却如此无家可归。新年确实是应该回家的。在旧的日子犯的旧错,在过了这一天,理应被重置。这样看来,这座不是空城的空城和这一方站台,也许是过不上新年的了;然而又好像历来便是如此,它从不去想今后会如何。
地铁呼啸。老式站台的卫生间在最远的一侧,倚着栏杆向外望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隧道。最深处的一列指示灯犹如点点繁星,只有在吵累了的夜才会亮起。风和岁月被夹杂在铁轨之间,从另一个站台扑面而来。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我年轻了许多,我恰恰回到了,那个有点固执而精于嘲讽的年代。
而如今固执的,只剩下准时的地铁,就连嘲讽也不再显而易见。我愣愣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扶着栏杆好似要看清这繁华的尽头;一排排空座和夹杂着月色的除夕,涌向了整个等候区。然而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也成了这城市的一部分,倚在门边向着暗黑的隧道默不作声。
我想,我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过了新年。即使看不见外面的烟花,我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