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我是一个影子。
中国有个老传统
说小孩刚刚出生的时候
要把孩子放在阳光底下看影子的深浅
若是深影
这个孩子便会好运一世长命百岁
浅影反之。
我的主人
是个浅影的孩子。
小主人经常看着别的小朋友脚下乌黑锃亮的影子
又瞅瞅自己单薄的黑影
失落的随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
从他身边经过的人
好像无视他的存在一样
踏着他的身影
打闹嬉笑着离去。
小主人不爱说话
家里人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父母本想让他去上聋哑学校
可就在报名的前一天
他说出了第一个字：不。
这也是他唯一一次
对别人说不。
长大后的小主人喜欢窝在家里看书
天文地理历史星宿
那些过去的和未来的故事
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变成一叠叠胶片电影
晚上一闭眼就滋滋啦啦的放映。
我有时心疼
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多蹭一蹭黑夜身上的漆油
为的就是让他的影子变得深一点
这样的话
他可能就会被注意到了
他可能就会交到朋友了
我如是想到。
那天
小主人正上着课呢
忽然三急袭来
他胆怯地举起手
老师没有理他
他清了清嗓子
小声地喊了一句：老师
老师也没有听见
后来他真的憋不住了
便站起来大喊一声：
老师我想上厕所！
老师停下了粉笔
转过头环视了一周
在他的座位上停了两三秒
“谁在说话？”
他看了看自己的凳子
上面早就湿漉漉的了。
那一刻
全班哄笑
小主人看着那些捂着鼻子疯笑的人
心里想着：
原来这样就可以让人看到我了啊。
从那之后
主人为了让别人注意到他
便故意装作傻傻的样子
小丑似的张牙舞爪
摇摆跳动
让瘦小的身子摆出滑稽的姿势。
有的时候我跟不上他的动作
他就拼命的跑走
好像要把我甩掉一样
每次看到他在人群里浮夸搞笑
我总是在黑暗里紧闭着嘴
瞪着眼看那些在一旁看他笑话的人。
有一天
主人好像累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我一动不动地陪着他
忽然我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虽然我看到的东西都是黑白色的
但是我能闻得到那股子血腥味。
那年
他十八岁
他没有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而是在温暖的家中
独自睡去。
他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的：
他从不摆首叹气
因为他会用幽默化解一切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