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驴子

我十六岁那年到王家作了长工。事实上我算是吃王家的饭长大的。我跟着老胡家三小子第一次来王家的时候，他是来给王老爷送他在后山摘的榛子的。我没摘，我不敢。
我们商量好的，我陪他来王家，他就教我打嘎拉哈。我脸贴着门，怎么也听不到王老爷跟他说啥，就听见老爷爽快的笑声。我趴着门缝也听不着。
呼地一下门缝大开，我直接摔进王家门里了。耳边都是爽快的笑声，我还是听不进清他们说啥。
我刚到王家的时候，陈妈给我拾捯出一个仓房来住，伙计们对我也好。地里的活都是拴柱叔带着我干，家里的活他们倒是不让我干，总是撵我去看好珠妹儿。珠妹儿十岁了，正是讨狗嫌的年纪，但乡里没一条狗敢嫌她。
有一回晌午在地里头干活，兰草来给我们送饭，老爷也来了。
“三驴十六了，该给你物色媳妇儿了啊。”
“老爷，我刚来，再给您干两年。”
“早定晚定都得定！你不在爹娘身边，老爷就给你做主了，好不好！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饭碗里抬起头，看着笑声依旧爽快的老爷，在心里描绘着媳妇的样子。奇怪，想不出是啥模样。
“兰草吧，就兰草吧。”老爷嘬了一口烟袋，两绺烟从他鼻子里流出来，化成了红盖头的模样，“兰草二十了吧，也该嫁人了，都这么大闺女了，刚来的时候就像个小蒜头哈哈哈哈哈。”
“老爷，这这...这....”兰草慌乱地说不出一整句话，她仓促地看看拴柱叔，拴柱叔盯着那野花发呆呢。她又求救似地望向我，我赶紧把目光扔进饭碗里，扒了两口饭。别看我，我得在王家干三十年。
“兰草，老爷给你多备点嫁妆，亏不了你。三驴是好孩子，听话。你放心吧。”
兰草好像哭了，她低着头抽搭搭地不说话。
我跟兰草的婚礼定在两个月之后。
那天之后我再见到兰草，总感觉她欲言又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的后背都欲言又止的。
一个月之后夫人死了，老爷坐在她的灵堂里爽快的笑着，然后又放声大哭。没几天拴柱叔的媳妇也死了，难产死的。这两个死了媳妇的男人都只有一个闺女。一个叫珠妹儿，另一个叫什么？不记得了，后来是珠妹儿的闺女了。
这一个月里，王家上下都不见笑模样。到兰草嫁给我那天才见了点喜气。陈妈给我那间仓房扫了灰，贴了红纸，就像兰草红棉袄那样红的纸。一屋子都是红的，映得兰草的眼泪好像也是红的了。
兰草躺在炕上，忽然不哭了，她倒是咯咯地开始笑，“你知道吗三驴，我娘叫我趁夫人病重，晚上上老爷那屋里伺候去.......老爷是个好人，他说让我穿好衣服出去吧，不用伺候。”说着她又开始哭了。
“我知道。”我盯着炕席。我知道她此时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的后背。
“那天我守夜。”我悄悄地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