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而孤独,与内心的兽或月为伍
那个盛产诗人的年代,流传下来的故事里或多或少都带着诡谲奇异的气息,所以被称为“唐传奇”,一点儿都没错。
金庸写《越女剑》的念头,来自于一组版画《三十三剑客图》,里头有好几个唐传奇故事,最有名的就是虬髯客,可惜已经仙去的他老人家当年没有继续写下去,不然我们能看到一个金庸风味的“风尘三侠”。后来王小波解构了这个故事,写成《红拂夜奔》,内容和内涵自然完全不同了,但一样的魔幻瑰丽。
这是中国对大唐气度传承。
自称承袭大唐的东瀛人也用唐传奇《人虎传》写成一个故事,名为《山月记》,人物与故事走向大体一致,但只粗略一比,内涵就极大不同。
《山月记》与《人虎传》有一个只看一遍就能发现的不同:《山月记》是先托付了诗文再托付妻儿,而《人虎传》里却正好相反,这肯定是改编者的有意为之,文章里甚至借变成虎的李征之口提到了这点。
“倘若我是人的话,本该先将妻儿之事托付与你的。可比起冻馁之中的妻儿,我竟然更念念不忘自己的诗作。唉,或许正由于我是如此之人,才落到身为野兽的下场吧。”
《人虎传》里的李征只是变成了老虎的可怜人,它重点在讲述这样一个奇诡的故事。
而《山月记》的重点是李征之所以变成老虎,是因为他无法控制住内心的“妄自尊大的羞耻心”,而被反噬了。
“其实,任何人都是驯兽师,而那野兽,无非就是个人的性情而已。”
将人的内心比作兽的说法,在很多作品里都有。比如对《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解析之一,就说里头那只叫帕克的老虎,其实是少年派的欲望所化。
同样的,是老虎。
为什么是老虎?
一个很明显的理由是老虎强大,正和心魔一样,心魔一起万念俱灰,何其强大。
再仔细一想,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老虎孤独。孤独让人容易想到狼,但狼其实是群居动物,独来独往的老虎才是真正的孤独。人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又是何其孤独。但人与内心的孤独协同一致,人也就变成了内心欲望之虎。
正因如此,《山月记》才会出自日本作家之手。日本的地理位置、社会构成和历史轨迹,让这个民族对孤独的是有极其深刻认识的。比如在《海边的卡夫卡》的译序里,记录着村上春树对孤独的看法。
“是的。我是认为人生基本是孤独的。”
“不错,人人都是孤独的。”
当然,村上并不认为孤独是对或者错,他主张的是“一味沉浸于孤独之中用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而应该深深挖洞,只要一个劲儿地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这无疑是给人希望的说法。
人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掉自己孤独的内心的,它与你同生,如影随形,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它,学会与它相处,无论是用村上“挖洞”的方法,还是用王阳明老爷子“致良知”的方法。
当你正视它,试着与它交谈和解,也许它那时就不再是老虎了,而是一轮清冷的月,虽然同样孤独,但它不会吞噬你,反而能照你前行。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故事叫《山月记》而不是《山虎记》的原因。
人嘛,总归是要给点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