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定河边骨

可怜无定河边骨
“他心里明白，一旦出了这城门，便真的回不去了。”
长安的花该开了，大漠边关却还是肃杀的风毫不疲倦的一遍遍卷过。黄沙在烈日下晒得滚烫，是因为浸过同伴的血吗。断剑残刀闪烁着，白得纯净，亮得耀眼，握它的手早已化作森然白骨，它还依旧叫嚣着、尖锐着。
那一刀重重的钻过他的肋骨，将他穿透，倒下后每一下呼吸，都是充满血液腥甜的痛。喊杀声还在耳边炸响，夹杂着痛呼和撕心裂肺的叫喊，往往是一个乳名，或是一个军衔。往往还伴着重物坠地的闷响，血液涌出被热浪带着弥漫在空气里，混着沙尘刺红人的鼻子和眼眶。
他向来不知道这些，也不懂的为什么一些重伤得以归家的军士都入了空门。他愣愣的瞧着这场混战，那些人的身型都兀的高大许多，他只瞧见无数军裤军靴在眼前交错出幻影，还有渐渐虚无般的四肢，力气从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被抽去，他只能移开眼，放空的望向天边。
残阳如血。
一条血色的河流从血色的天边流淌来，像一道眼泪妄想能洗涤血色的人间。手上沾染了谁的炽红他已不在乎，只是耗尽所有力气，微微抬起，向圆日伸去。不知是着血色的天蔓延到了人间，还是这血色的人间污浊了天。手砸在地上，抽搐着。他心里明白，一旦出了这城门，便真的回不去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战死沙场，也想过高堂会如何肝肠寸断，他也贪生，也怕死，他也有七情六欲想自私的做活下来的人。他也还记得临行前自己揣进怀里的护身符，还有浅浅的烟火味道，不知要磕多少头，许多久愿，落多少泪，燃多少香，才得来这小小的锦布囊。他在鬼门关前，还是在眷恋人间。
突然身上一重，伤口被压住的瞬间他清楚的感到了疼。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他死死咬紧了牙，从鬼门关抽回了腿。他要瞧瞧是谁。和他一模一样的战甲，脸庞还有没消退的稚嫩，或许也是家中独子，或许也是一腔热血想保家卫国的天真少年，却被大漠的风沙磨糙了脸，被酷寒的霜雪扎疼了心。少年趴在他身上，仿佛是极亲昵的依偎在一起，伤口被挡住，头上有火焰般的云。
他艰难的移动手臂，触到少年已经失去温热的脸，他的眼还没有闭上，墨黑的眼瞳里清澈的映着一个人眼眶盈起的泪。他慢慢移下手指，按住少年的眼皮，将那澄澈的黑色锁进无边的黑暗里。他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也没有力气哭。
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血色的天，哪里是血色的人间，只有听着闪着波光的血色长河唱着哗哗的挽歌。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他倾慕的姑娘，他初次见她，送了她一条绣了芍药的手帕。那时她的弟弟在她身侧，拉扯着她的衣袖“阿姊，阿姊”的叫。那个孩子，眼瞳黑得像夜色。在回忆里清晰得触手可及。
他微微一笑，只是牵动干裂的嘴角，他已经嗅到姑娘发间簪的花的味道，还有一个稚嫩童声，声声唤着“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