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灵雨 许地山节选

海
我的朋友说，人的自由和希望，一到海面就完全湿掉了，因为我们太算不上，在这无涯浪中无从显出我们有限的能力和意志。
我说我们浮在这上面，眼前虽不能十分如意，但后来要遇着的，或者超乎我们的能力和意志之外，所以，再一个风狂浪骇的海面上，不能说准，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就可以到达什么地方，我们只能把性命先保持住，随着波涛颠来簸去便了，我们坐在一支不如意的救生船里，眼看着载我们到半海就毁坏的大船，渐渐沉下去，我的朋友说，你看，那要载我们到目的地的船快要歇息去了，在这茫茫的空海中，我们可没有主意啦。”
幸而同船的人，心忧的很，没有注意他的话，我把他的手摇了一下说，“朋友，这是你纵谈的时候吗？你不帮着划桨吗？“划桨么？这是容易的事。但要划到哪里去呢？”我说：“在一切的海里，遇着这样的光景，谁也没有带着主意下来，谁也脱不了在上面泛来泛去。我们尽管划。”
人生有如幻海沉浮，少扯一点淡，努力划桨吧。
梨花
他们还在园里玩，也不理会细雨，丝丝穿入她们的罗衣，池边梨花的颜色被雨洗得更白净了，但朵朵都懒懒的垂着。
姐姐说：“你看花儿都卷的，要睡了。”
“待我来摇醒他们。”
姐姐不及发言，妹妹的手，早已抓住树枝，摇了几下，花瓣和水珠纷纷的落下来，铺得银片满地煞是好玩。
妹妹说：好玩啊,花瓣已离开树枝，就活动起来了！”
“活动什么？你看，花儿的泪都滴在我身上哪。”姐姐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怒气推了妹妹一下。她接着说：“我不和你玩儿了；你自己在这里罢。”
妹妹见姐姐走了，站直在树下出神，停了半晌，老妈子走来牵着她，一面走着，说，“你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在阴雨天每日要换几次衣服叫人到哪里找太阳给你晒去呢？”落下来的花瓣，有些被他们的鞋底印入泥里，有些黏在妹妹身上，被他带走，有些浮在池面，被鱼儿衔入水里，那多情的燕子，不歇的，把鞋底上的残瓣和软泥一同衔在口中，到梁间去，构成它们的芳巢。
梨花不惹人自扰，所感万物何曾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