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相册

1967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灾难开始的一年，虽然早有预兆，但一切却显得那样突然。同样的，这一年也打了胡老师一
个措手不及。67年的胡老师刚进入大学任教，可户口还在农村，他总说忘不掉乡亲们，希望到老了能回去教家乡的孩子们认字。没想到这个愿望提前实现了，那年胡老师因为说了句：“我没去过美国，不敢随意评论。”于是，被打成了右派。这使得胡老师到老一直念叨一句话：“不知不语、不详不语、不必不语。”我问他怎么理解这句话，他说：“我那个年代，是闭嘴干活当哑巴，你现在，是谨言慎行当结巴。”其实，到现在我也做不到后者，因为结巴实在太难学了，还是哑巴学起来简单些。那时的右派实在太过“金贵”以至于省城这座小庙已经容不下胡老师了，于是胡老师回到了老家，调进了小学，当起了语文老师。但中国有句老话叫祸不单行，个人觉得中国的老话还是比较灵验的，刚回家的胡老师发现自己家遭贼了，那叫一个干净，用胡老师的话说扫一下灰到也可以当结婚的新房子用了。
胡老师问了老父亲才知道，原来是村里划分成分时，村支书看中了老爷子那二斤大红袍，可老爷子轴啊，没给，就给划成了中农。老爷子倒也没喊冤，后来一想也是，能把自己儿子供得读完大学家里没俩钱咋个可能啊。但是遭此劫难，老爷子也着实老实了不少，因为气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第二年便驾鹤而去了。胡老师来不及丁忧、来不及守丧，就去挨批斗去了，胡老师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颇有感触：“上午教书，下午挨批，倒也充实。”我问：“晚上呢？”“睡觉这事挺有意思的，你睡觉的时候和死去无二，可你为了避免死去却不得不睡。”老师还是没有回答我晚上他做什么。
我是胡老师教的最后一批学生，我入学那年，胡老师已经月薪80了，一开始我到没啥感觉，后来问我爸我才知道，我当时一个月的饭钱才一元。也是我入学那一年，胡老师被查出了肺癌，一开始我也没啥感觉，后来看了胡老师我才知道，这玩意儿能要一个人的命。其实胡老师从调回家乡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想调回省城，我们一直不明白原因，因为胡老师是一个极其乐观的人，也挺喜欢家乡的，可就是想回去，但这个愿望一直到胡老师去世也没有实现。另外一个就是胡老师一直未婚，平反以前倒还可以理解，可平反之后胡老师的条件已经算是整个村里仅次于村长与村支书的存在了，可还是没有婚娶，后来我和我爸帮忙打理胡老师遗物时发现一个相册和一本日记。相册里全是一个清秀的女孩的照片，爸大致翻了翻笔记说这应该是胡老师在省城的女朋友，胡老师后来没了音讯，女孩家里又被划成了富农，女孩没有办法只能嫁给了自己村里最穷的村支书，说是调和成分。
但似乎嫁过去没几年便香消玉殒了，胡老师的日记也停在了接到消息的那天，虽然这日记去世前几天才“断更”就是了。爸觉得就是这些照片支撑着胡老师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也是这些照片让胡老师无时无刻不想回省城，但他又说也是这些照片或者说那则消息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总之我搞不懂到底是哪个，总有一个东西击垮了这位经历了本世纪无数磨难，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为坚韧的读书人，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大人口中的爱能撕碎一个人的心。当时我问爸，你也是从城里回家乡的，为啥不想回去，是不是来的时候没对象？爸也没有回答我，只是用手捋了捋他那本就稀少的头发说：“你妈嫁给我，是上辈子积德了。”我当时觉得他们这群读书人都一个尿性，后来长大我才知道，原来我爸放在现在叫神经病。
其实这是宿舍停电闲来无事将我们老师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给改了改，胡老师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