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 • 壹
包厢内垂着的风扇呼呼地响,晃晃悠悠地彷佛再快一些就要坠下来,透过密实的风声,偶尔能钻进几丝外头的甜腻的音乐,仅仅是透出的一两句靡靡笑语,仿佛也能想象一墙之隔的百乐门大厅是怎样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百乐门这个上海滩最大的声乐场所,包厢的隔音效果一向顶好,若不是此刻范拾月走了神,恐怕也难得听见屋外的乐声。
“范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她抬眼看向对面,质地上乘的西装被中年男子略微突起的腹部撑出了些许褶皱,生生坏了精良的裁剪,男人的厚实的手掌按在雕刻光滑的红木桌上,闷热的暑气里似乎能捂出腻人的肥油来。范拾月不由得为自己精心挑选的红木桌很有些心疼。
那双手掌上饱满光艳的红宝石戒指反射出富贵的光,衬着男人咧开的嘴里一颗金灿灿的金牙,屋内的气温似乎也因这珠光宝气攀爬了几分。
范拾月伸出素白的手,转了转腕上古朴的佛珠,再两指缓慢而优雅地捏住桌上的薄胎青瓷茶杯,举到唇边,堪堪遮住了弧度精巧的下巴。
菱唇一抿,染了薄薄的茶水,再松开时因充了血而显得异常的娇艳欲滴,扇形的睫毛扇了两扇,再一睁开眼里带了三分笑,一双上挑的杏目里除了风情再也窥不出其他的情绪。
她偏头,波浪般的黑发垂下来,掩住了半边勾起的嘴角,只这一个动作,原本素色的衣裳便似染了千种颜色,尽态极妍。
对面的男人一时有些愣神,谁都知道百乐门的老板范拾月爱着素色,只因那一张脸,便夺了所有的艳丽,再也用不着其他的妆点。
“这买卖,似乎有些大了。”范拾月的笑眸懒懒地眯着,翘着的二郎腿上细细的高跟鞋轻轻地荡。她的声音并不娇媚,甚至略微有些低,却糯糯细语,连尾音都扰人得很,“拾月可做不了主。”
男人搁在桌上的手掌轻轻一收,桌面上果然留了一圈浅浅的汗渍,连带着脑门,也沁出了一层薄汗。谁不知道如今上海滩的范拾月是怎样的人物,哪里会有她做不了主的买卖。除非,她并没有这个兴趣。
男人嗫嚅着想要开口再说什么,范拾月却屈起食指轻敲了敲桌面,偏头轻声问身后的随从:“这个点儿,如诗要开唱了罢?”
随从点头。范拾月的双眼愉悦地眯起,转头问对面的男人:“吴老板可要一同共赏?”
话虽是邀约,对面的人又哪会听不出来逐客之意,于是尴尬地起身,想要同范拾月握手,却犹豫再三,在裤子两边搓了搓掌心的汗,便躬身告辞出门。
吴老板一行人走了干净,仆人陆陆续续进来收拾杯盏,范拾月随意地靠着镂空的雕花木椅,双眼微阖,不经意间听见杯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便皱了皱眉头:“扔了。”
双唇上的胭脂在高温中散发出诱人的花香,她睁开眼,又瞧了瞧桌子上吴老板的手按过的地方,便伸出指头搭在桌沿,贝齿里又吐出一句话:“这个,也扔了。”
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却由不得人拒绝,仆人低头做事,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范拾月眯了一会子神,便起身出门,妖娆的身段踏着细细的高跟,蹬蹬的回响里也带了半点冷凝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