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2】
我第一次见我妈,是我三岁的时候的茶馆后台。她把我带大,却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妈是唱大鼓的。年轻时候在天津的名流茶馆唱大鼓书。嗓音咿呀婉转,那叫一个美。“孟夏园林草木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同龄人都在哼“星星眨着眼”的时候,我唱这个。
全因为我爹净带我泡茶馆。他痴迷听曲儿,原先来这儿是因为有位先生唱的好,后来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主要是为了唱曲儿的先生了。
有次演出结束,我爸带我去了后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先生涂着大红的嘴唇,穿着旗袍流光璀璨,头发梳得像洋娃娃。我揪着我爸的裤脚,藏在他的腿后面偷偷瞧她。我爸给她了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她一打开是包点心。拣了一个,自己没吃,塞到了我嘴里,还顺便擦了我嘴边的哈喇子。不一会我就坐在了她的腿上,他们聊天,我啃点心,丝毫不见平时怕生的样子。到了要走的时候,我哭闹着不肯从她怀里出来,我爸无奈,还是使劲儿把我扽走了。
后来?后来她就成了我妈。过了几年,带来了一个杆儿瘦的哥哥,但他们不让我叫哥哥,说要管他叫“舅”。
我原先以为我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孩,直到杆儿瘦哥来。
虽说我是父亲亲生的,但是他待我却远比他的徒弟严苛。每日必早早起床练晨功,没背熟就把我堵墙角不让吃早饭。小时候的早晨多半是饿着肚子的,但到了学校我妈总塞给我点吃的,有的时候是点心,有的时候是她做的包子,我妈哪都好,就是不精厨艺;包子十有八九太咸,也可能没放盐。
杆儿瘦舅就没有我这么幸福。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去上学了,整日跟着我爸学习。只有过春节才回自己家。
小舅虽然跟着我一起练功,但是主要是和我妈学大鼓。我妈唱的白派,这一派通常都是女先生唱,这杆儿瘦舅舅倒是不比女先生们唱的差。我爸见他是块材料,就也开始教他唱曲子。所以也对他要求最严,我很怀疑到了我舅现在都这么瘦就是小时候让我爸给饿的。
我俩仿佛接力棒一般,先后成为了最受苦难的“天选之子”。但当我“退任”之后,坐在学校里听着老师讲课,却开始怀念我爸每天“拷问”我的时候。
因为每日只有那个把钟头,是我俩的独处时间。只有那一小段时间,他不是大家的师父,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父亲。如今我却把为数不多的我爸让出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