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十月，少女们踏上了下乡的列车……

《芳菲》二
阊阖
一九六三年十月，夏天消逝得还不够彻底，初秋的凉风来自山岭，一袭一袭地吹散夏的余威，季节的更迭让天与地孕育出一片平静祥和。可此时的东山县却与这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在这片土地上，一群躁动的青春正准备喷涌而出。
“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好儿女志在四方！满腔豪情下农村，广阔天地炼红心！”东山县火车站人山人海，大喇叭不停播放着下乡口号，势将年轻人的热血点燃煮沸。车站人声鼎沸，黑压压的全是送别的家庭，老老少少加在一起也有十几万。今天送行的主角全是十六七岁的中学生，但当他们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便有了另一个响亮的名号——知青。
车站广场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瘦弱白皙的女孩正看着这一幅幅“众星捧月”，身上洁白无比的衬衫显得她更加面无血色。她的身边只有厚重的行李，并无送行的亲人亦或是热心的邻居。她望着那些与亲人抱在一起痛哭的女孩，眼神闪着一丝不屑，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对乡村和贫下中农再改造的向往以及革命的热情，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证明给母亲看。一想到这里，她的双手就不自觉地攥紧。
 “方非！”一只手忽然从身后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背，她回过身，同学林兰正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身旁站着她的父母。没等方非回应，林兰的妈妈便上前问道:“你就是方非吧，家里人没来送麽，怎么一个人？”“他们才走，家里还有些事。”方非无比自然地撒着谎，她并不喜欢被别人了解太多，能应付就应付过去。“这样啊，对了，听兰兰说，你们被分到一起了，下了乡还麻烦多照应下我家兰兰啊，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好了，妈，我都知道。”林兰连忙打断母亲，因为下乡的事，母亲的双眼已经哭到红肿，再说下去又该止不住了。
“东山二中！东山二中！开始上车！”集合的号令不合时宜地响起，方非和高颖领着行李走向学校的队伍，队伍旁紧跟着人数更多的送行队伍。在亲人庇护的目光下，他们一个一个检票上车，像是走进怪兽的胃，被带往父母无法到达的远方。方非走上车后发现座位都是空着的，所有人都挤向了窗口，探出身子和亲人做最后的道别。汽笛声忽然响起，引燃剂一般使离别的气氛瞬间爆炸，无数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悲伤淹没了整个车站。
这空前绝后的悲怆氛围使方非的心顿时一空，她的伪装被瞬间击碎，眼泪不自觉地大滴下落，真的，要走了。她开始无比悔恨昨天和母亲的争吵。“小非！小非！”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微弱地在茫茫音浪中闪烁，但方非还是捕捉到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用瘦弱的身躯硬是在窗边挤出了身。“妈！”方非控制不住放声痛哭，她看到平日里那个就算倒个垃圾都要整理好仪容的母亲在人潮中挤得衣容凌乱，不顾任何形象地喊着女儿的名字，目光急切慌乱地在搜寻着。“妈！这边啊！我在这！”方非用尽全身气力哭喊着，但很快就被音浪盖了下去。
火车的车轮开始转动，方非仍在挥手哭喊，眼看着母亲越来越远，眼看着母亲还在急切寻找，方非的心扭成了死结。正当绝望之际，她看到母亲的眼睛忽然放光，向她的方向拼命挤来，她们的视线终于交织在了一起。可火车已经开始提速，母亲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什么。方非就这么看着母亲身影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了视线里。她到最后只听清了三个字:要回家。悲伤淹没狭长的车厢，知青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死一般的寂静，没人知道前路，也没人知道归期。为了缓解压抑，带队老师领头唱了起来“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歌声一呼百应，所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在最明艳的岁月，无数年轻的人们，踏入了时间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