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一）

周九良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人，出世时其父其母皆有感召，梦见清风推云明月入户，按天赐的命数算下来，他此生非同凡响。
可凡事都在人身上——钟鸣鼎食之家最讲究规矩。不管周九良天生如何，他都只不过是偏房出来的庶子，而在这庞大的家族里，他的命数，也许是祸。
十二岁那年，周九良被带到他后来的师父面前。老人家是隐居了多年的修士，此番下山只为还当年的一段恩缘，却不想这份恩竟还得如此艰难——恩主已故，唯有一子尚在，可他儿子竟要借一个孩子此生的运势与性命来实现他所谓的雄心壮志，哪怕这孩子是他亲生！
“道长，我只求您这一件事，若行得便行，若行不得……”老人家抬手止住了那个人的话，又对着周九良招了招手，叫他过去。九良虽在懵懂的年纪，却心智清明性情沉稳，此时也已经明白了大半，看了一眼往日里口口声声唤的“父亲”，心中一片寒凉，又像是有了几分了悟，微微露出些笑意，径直朝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家见九良如此性情，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意，轻轻拍了拍九良的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道爷，我愿意。”“你可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九良脸色不改，平静得叫老人心疼：“知道，九良一直都知道。”他不看父亲，也不看母亲，眼睛里闪着淡漠的光。
师父把九良的运借给他父亲，连带着五十年的寿命，但他把九良带走了。
“这样很好。”所有人都觉得。
“九良，往后你就是我徒弟，”师父牵着周九良冰凉苍白的细手，带着他头也不回地迈出宏阔的正门。“师父，”周九良终于还是回头看去，他身后并没有人，只有洞开的大门在风里好像肃穆又好像淫薄，门后的影壁半遮半掩着门里的纷扰，他眼里仍旧是一片波澜不惊，“我其实，谁也不怨。”师父的手紧了紧，却只是仰着头，“九良，师父对不起你。”
“九良，”师父牵着他走了很久，穿过人山人海，越过青峰翠树，最后来到师父修行的道观，观前有一个眉目疏朗的年轻人等着他们，师父推他过去，“这是你师兄，你往后要片刻不离地跟着他！”
师父说，师兄身怀气运，可以补他所失。
师父说，师兄细腻开朗，可以补他所缺。
……
师父说了好多话，周九良原本就失掉了许多，更兼着一路跋涉，恍恍惚惚地就一头栽了过去，他只记住一句：师兄姓孟，叫孟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