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冰冷的刺刀穿破他的胸膛，血浆迸裂，把大片深绿染得鲜红，也溅到面前男子的脸上，“再相见时，我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恰时昏天地暗，只听得炮火的轰响。
不知多久，睁开眼四周环顾：一摊杂草、一张破床单、一间空屋还有一个自己，他不知在何处，稍挪动身子，胸口即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绷带好像是新的，层层裹住伤口，却早被血浸透。各种声响徘徊在耳边，他捂住前额，想要摆脱，却挥之不去。忽然间破门声打断思绪，抬头时见一白大褂拐入屋内：“同志，你醒了。受伤后就晕厥过去，请好好养伤。哦，还有，这是你的。”说着把东西承上，他接过，除去沾满鲜血的衣服，一个古蓝色的香囊赫然在目。抹去血迹，“祈福”二字映入眼帘，倒吸一口气，惊讶、怀念、忧伤、心痛……百感交集，那晚的场景却又如此清晰：潮已平，舟催发，适登船，眼前人转身将香囊递予手中，“今晚月色很美”。他愣了一下，只笑笑“是啊，与你相遇，我很高兴。”谁知挥刀相逢的竟是昔日兄弟？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香囊已旧，香气却依旧，仿佛跟随这气味能回到过去。那天他在竹林里遇见了这个孩子，问其来历，只说生于日出之国度。一头碎刘海下露出稚嫩的脸庞，又见无人依靠，便发了善心，牵着孩子回家。进屋后，即刻被弟妹三人团团围住，“大哥大佬”的叫着，这孩子见了，忙躲到他身后，不敢向前。“来看看我们的新朋友。”说着推了推与弟妹一般高的小身躯。紧张的神情得到一丝放松，露出腼腆的笑容：“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包涵。”
几个年头之久，四人慢慢长大。他尽心尽力地让这孩子融入家庭：写字、作诗、绘画……几乎拥有的一切都传授过去，孩子也很听话，学习起来认真刻苦，一丝不苟。虽说少许习惯与家庭风俗出入，但也能跟家人畅谈。他曾在月圆之际无意问其打算，却得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我要变强，为了抵御西洋势力入侵。”他看着面前已经成年的后辈，只笑道“那种事情我不懂啦”，心中却无限自豪——我的弟弟长大了。
直到1931年9月18日，他在一片狼烟中看到那个身影，才知道这么多年只做了个梦。当刀尖刺入胸膛，正是梦醒时刻。“在下已不是你的弟弟”，眼前的面孔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今夜月圆依旧，只是那些事、那些人早已不复。或许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做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