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二）

——立秋以后，下过一场大雨，凉快了不少。俊健在屋子里徘徊，显得有些不安。他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明明觉得有什么事情该做，却突然忘了，他知道那件事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想不起来就很难让他释怀，他越是用力的去想，越是烦躁，甚至额头开始出冷汗。渐渐的，他的焦躁开始转为了恐惧。他开始回忆，回忆刚刚自己在做什么，试图记起他想要做什么，但无济于事，他觉得自己忘掉的那件事跟刚刚自己做的事毫无关系。
——午饭吃的什么，妻子跟自己说了什么，电视上的节目如何……他都想了一遍。直到后来，他急到开始咳嗽，他才恍惚记起，自己到点儿吃咳嗽药了。这一刻他忍不住好笑，但同样的，内心的恐惧也积累了不少。近来像这样忘记事情的状况出现得越发频繁，就跟他染发次数越发频繁一样，他意识到了衰老和死亡。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衰老的恐惧却要远超于死亡。
——他想起了去年差点儿跟他一起掉进河里的友一。去参加葬礼那天，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己都说不清楚，最让人感到惊愕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悲伤，看着友一灰色的面庞框在黑色相框里，他不停的在想待会儿得好好喝几杯。“友一这家伙，自己的葬礼都不陪我喝几杯……”他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偷偷的忍住了笑，让别人看见自己在笑，未免失礼和尴尬，但是想到这儿，他内心不免孤独了几分。
——他想到的死亡就是友一了，一时间他觉得死亡是可爱的，是萤火虫，是酒气，也是孤独……倒是衰老让他焦头烂额。年近六十的俊健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时不时的去把头发染黑，和渐渐苍老的面庞让他感受到了时间与自己的老去，但是他老是忘记一些事情，老是觉得做事情力不从心了。有些时候，他在想如果一觉睡下去，就永远睡下去就好了，老是要废很大劲起床，但是他每天都起来得特别早，他感觉睡眠似乎也在慢慢抛弃他。有一次，他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他想叫自己身边的妻子，可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手脚也动不了，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妻子身体的温暖，但是他就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不停的挣扎着，跟自己的身体挣扎着，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全身，而自己仿佛已经灵魂离开了躯壳，浮在半空中。后来他猛的像将什么崩断了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然后下意识的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汗，一旁的妻子正在轻声的打呼。
那时候才是凌晨四点半，远处山上的灯火依稀在黎明的天空里边儿淡着幽微的光。那时候起，他就在想，既然都快死去了，干嘛要再让自己坐起来，为何要亲眼目睹自己的老去。
——吃过了咳嗽药以后，他便走下楼，妻子和儿媳在楼下看着电视，俩人嘻嘻哈哈的说些什么。俊健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今天下午他跟阿彦约好了去北山参加一个读者见面会。
——正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了阿彦的儿子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