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金(五)

孟鹤堂终于沉入空空如也的梦里，他不知道其实周九良一踏出良鹤山就被抓走了。
三十三重天，一重有一重的艰难险阻，一重又有一重的风光无限。周九良在凛冽的罡风里见识了这三十三重天景，一身皂衣烈烈而起，仿佛当年他穿越大荒境的界限——可是，又终究不同了的……
天君府更在三十三重天之上，不似凌霄殿矞矞皇皇，也不像兜率宫紫气流光，它更像是个老人，遍经沧桑、看淡风云却又不肯就此寥落，仍然固执地守着生守着命，也守着当初积攒的东西。
周九良被扔在大殿上，天君并非高高在上——他是这个世界的神主，他不需要摆出那么一副架子来——他在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周九良缓缓站起身来，迎着那道目光看过去，看这个天地之主的风采，看这个化身万千、千百年前托身姜尚的孟鹤堂的“恩人”，也看那个不顾一切闯入大荒、令自己失却金气成为半残之躯的“克星”。
看的久了，周九良竟觉得这位天君与师父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心里正生出一分黯然，就听见天君慢慢地突出他的名字：“周……九……良”，天君尾音一翘，冷笑一声：“哼，你那师父，死性不改！”言罢，大袖一甩。
周九良体内四气俱乱，他自小经历这般苦楚，犹自不能“习以为常”——修为尽失尚在其次，骨肉脏腑尽碎也不过如此，只是神魄亦如堕地狱，极冷与极热交加、生意与死气竞斗之下，难死难生！他只能咬着牙，任凭浑身抖如筛糠，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孟……”孟鹤堂，孟鹤堂，自我出世便经历这般苦痛，欲死而不得！孟鹤堂，孟鹤堂，我从大荒而来，曾看遍这世上风刀霜剑，我于这生实在无半分留恋！孟鹤堂，孟鹤堂，我只念一念你的名字，从此再不见你便也不会伤你！孟鹤堂，我终究不成大荒之主，我只想……得一丝甜而已……
天君坐在虚空里看着，他心里悄悄泛出一个影子，“不过是个凡人，什么九世轮回的帝王格，你还要当他的贤臣良将？周九良！你跟你师傅一样！”天君一怒，风云色变。周九良早已无力挣扎，任凭天君施为……
孟鹤堂趴在琴桌上，意识陷在梦里：茫茫八百里良鹤山被浓浓雾气笼罩，他挥袖欲尽驱之，却只扇走了眼前那么一团。前面的雾里显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不知怎的，他心里竟掀起一股欣喜，“九良！”孟鹤堂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大雾登时消散，周九良就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朝他伸手，孟鹤堂眉眼化开来，也伸出手去抓周九良，“孟……”散了……周九良就这样变成一团凉凉的水汽，“九良？”孟鹤堂在他的良鹤山上四处寻着他的九良，也趴在琴桌上一声声唤着“九良”，然而到底是找不到的，他走了。梦里的孟鹤堂累极了，偏偏雷声滚滚而来，像极了那年的天劫，孟鹤堂抬头往天上望去，竟看到周九良浑身是血地飘在云里，一道道雷打在他身上，“孟……鹤……堂！”他听到周九良在叫他，他想要飞身而上，替九良去扛住天雷，天上突然落下来一双金锏打断了他的双翅！
“铮！”孟鹤堂被弦声惊醒，睁开眼一看，竟是周九良那把琴的琴弦全断了！他突然想到周九良，蓦地呕出一口血，正要起身出去寻他，就听见青果敲了敲门：“主子，天君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