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金(八)

一入腊月，宫里乱纷纷的，不光是为新年欲至，亦是因旧岁将终——皇上这身子眼看着是不行了，然而不能说，不能说病，不能说死——他老人家是要被道祖召了去享长生之福了！
寝殿门户大开，侍奉的奴才们除了被召唤的时候是不许进殿的。他仍旧穿着道袍，骨瘦颜清，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然而脸色却是苍白的，虚塌塌的脊梁勉强拱起来，面对着一个木头刻的人像盘着腿打坐。
北京的冬天总是寒风凛冽，吹得一扇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殿外请罪的声音颤巍巍地传进来，他幽幽地睁开双眼，觑着门外的白惨惨的天。眼前一阵跟着一阵的模糊起来，渐渐地一个影子显出来——乘鹤而至——“先生……”虚弱的嗓音几不可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了两步，便倚着柱子喘气，看着那个影子愈来愈清彻，看着那个人的笑意愈来愈浓，他朝着那个人伸出手，他想拉着那片翻飞的衣袖；他想说他没有找到长生方；他想说他再不会缠着先生；他想说自先生走后他经了怎样的艰险磨难，受了多少的欺辱委屈，才成了这真正的天下之主；他想说先生不要说对他不起，更不要不辞而别音信全无……
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先生，可得长生否？”
一如当年，安陆州山水皆碧，色洁形清掩映下，那人着了道袍，又似乎披着一身霞光，站在汉水上布雨，盈盈笑意里尽是温情，他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先生，可得长生否？”
先生容颜不老，他只求与之相伴而已。
“良马儿，先生带你走。”他倚着柱子倒下去，寒风吹着道袍——先生来带他走了。
周九良散了师父的虚影，神情凄然地看着死在满足里的皇帝。“师父本是要借他的帝王气运对抗天擊，他明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先生对他有所图的。”孟鹤堂自后握住九良的手，九良回转身来，盯着孟鹤堂看，突然粲然一笑：“孟鹤堂，从此以后我亦如他这般，对你一往而深，不移不转。”
孟鹤堂耳朵红红的，视线跳出去：“九良，下雪了。”
“孟鹤堂，”九良张开双臂，“来我怀里暖一暖吧。”孟鹤堂，我带你回大荒，自此以后，这无尽的岁月，无尽的天地，有你才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