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谋杀者
就是在这样恐怖阴森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眼睑只张开一条缝的老人。他卧在床头,头上戴着一顶洗得泛白的毡帽。被子盖在他的腰间往上一点儿,他枯黄的手就静静放在被子和身体的交汇处。
我本来就不是自愿踏进这屋子的,现在想扭头回去,但这是父亲交待的任务。他自己明明就在庭院角落的小房子里,却只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和幺爹打过招呼,慢慢走进那间屋子。床上的老人微微侧过头,用耳朵费力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我吓坏了,半晌没有动。
老人伸出手,在床边摸了摸。也许是抓了空让他有点儿不安,他忽然开口,大声呼唤着堂姐,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堂姐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否该开口,空气就这样凝固了。半晌,老人也平和了些许,他像是看到了我一般,浊目望向我:“你是波儿是不是。”
那语气十分肯定。他知道我的名字。想到这儿,心情忽然好多了,虽然仍旧紧张,却有了应答的勇气。就像是回应了他的注视一般,我慢慢挪到他身旁。他伸出手,触到我的肩膀,然后顺着肩膀,一直摸到我的脸。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相反,那只手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就像这只手许久以前就曾这样触摸过我一样。
他很高兴,拖过一点儿被子,给我在床沿让出一个位置。我依着他的手,坐在那儿。他问一句,我回答一句。从他口中,我知道眼前这位近乎瞎了的人,就是我的爷爷,那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自那次对话后,那间房不再那么阴森了,只是带着凉凉的湿气而已。只要幺爹们一出去,我就会摸进那间房,和爷爷闲谈,两个人坐着不说话,都不会感到难受。只是一个月后,幺爹带着爷爷搬开了。
再次和爷爷会面时他竟然能够下床走路了。那时,和最开始见到爷爷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他的背就像被压弯的树枝,是令人难受的拱形。他拄着拐杖,费力地走着:拐杖用力压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脚再跟着向前小小地挪一步,拐杖和脚就这样交替着前进。
我要去扶他,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伸出手慢慢摸向我。他的手很冷,碰到我脸的时候,我打了个喷嚏。“你感冒了?”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纸团。拆开纸团,里面有几片白色的药片。他分开药片,拿出一片,放在我手上,叮嘱我一定要吃下去。
没有人会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那次会面以后,爷爷回到了故乡,由大伯照顾。
2010年,2009刚刚结束没多久,堂哥打电话,告诉父亲,爷爷生病了。粗心的父亲只是告诉他们照顾好爷爷,费用父亲会出。没过多久,大伯打电话告诉父亲,爷爷去世了……
大伯让父亲和幺爹赶紧回去,又告诉父亲,爷爷后天就要下葬了,后天是先生挑选的日子。
那一天,脾气可以的父亲在电话里和大伯大吵一架,用不怎么乐观的收入将爷爷入土的日子延长了一天。父亲和幺爹才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
再后来,堂姐告诉我,爷爷摔倒在地,所有人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很冷了……
前几年,生产队里的长辈和父亲谈及此事的时候,只是淡淡说了句爷爷享福就不应该回来。父亲没有应话,只是狠狠抽了几口香烟……
当爷爷一步一步走向黄昏时,不知道如何面对淡如水的纽带将自己勒死的现实。我一直相信,那从来不是一个人犯案的谋杀。
附言:我写了一些,又改动了,因为我原本相信这只是那几个人的错误。但是,长大一点儿,又觉得,大家都错了。没有人应该对这样的事情负全责。我希望这只是黑暗的剪影。最后预告一下,按照计划,下一更,是v家的百合同人文《半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