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同归》(二)
那年青人一开口惊了一堂人,九郎那双小眼儿难得一见睁得老大,溜溜得在俩人身上转了好几转。可怪了,半天也不见俩人说话,一个笑吟吟地还躬身行着礼,一个气定神闲地坐着分茶。
九郎悄悄挪后两步扯了扯九春儿,九春儿故意撇头不看九郎。二爷刚才剜他一眼,他还委屈着呢。
九郎又冲旁边立着的一冷面少年使劲儿卡么卡么眼,那少年也不为所动,只安安稳稳地站在二爷身外几步。九郎心里纳了闷这九涵虽是个闷性子可最有眼力价儿,今儿是怎么了。二爷亲戚来了,都壶新茶都不上。
莫不是二爷与家里有过矛盾,不然这么些年怎么也不见二爷提起过。可瞧俩人这模样,又不大像啊。想着想着,九郎白胖儿的脸上又现了汗,抻袖子抹了把脸。瞧自家角儿还没动作,这么耗着也不成,自个儿无奈上前地提壶斟茶递到桌子另侧。
“小少爷…您请,茶粗您担待。”
那年青人立马收了礼,冲九郎一笑笑出两个虎牙。也不客气,自个顺着椅子坐下了。
对面人却不乐意了,手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仙儿一样清冷雅致的二爷,头一次在人前恼急了,“边儿去,混开我地方!”
那年青人也不气,眼里笑意更甚,却不敢笑出声儿,忍笑连忙应合,“得嘞,老舅,那我走了…”见人别开头,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儿。那年青人起了身凑到二爷身旁,压低声线拖长音儿逗他,“我走了…我真走了…走啦!”
二爷一抬手挡开人,面上一脸嫌恶,眼里尽是藏不住的笑,“少在我这儿犯腻!干嘛来的!”
年青人笑着回了座,终于捧起了九郎斟的茶喝上头一口,搁下杯盏慢条斯理地道,
“张二爷入主三庆园这可不能怠慢,我这不亲自来贺您了么?”
“张某担不起德云少班主一声贺。” 张二爷唇角轻勾,屈指叩了叩桌面,“贺礼呢?”
年青人悻悻抬头看人一眼,又低头瞅茶沫子嘟囔道,“我说,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这么抠。都有个戏园子了还跟我计较!”
二爷拿起扇子就冲人脑壳劈过去,抬手可高落下去的分量却极轻,“没大没小,少扯些有的没的,干嘛来了?”
“嘶——不干嘛,就问您几个问题?”
“嗯?”
听此言张二爷心有疑惑,定神看去,面上多两分正色。他端正起来总不自觉起着范儿,眼中澄澈而波澜不惊,让人瞧着周身少了点烟火气儿,可这就是他夺人的地方。他这般跟刚才胡闹的仿若两人。
那年青人也收起一脸嬉笑,抬眼与人直视,悠悠开口道。
“您上无兄,为何行二?”
“您戏曲小调儿样样精通,为何从不唱太平歌词?”
“您不收徒,为何班子里的人艺名都从九字?”
张二爷兀得一笑,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开口也是不疾不徐,“你小子鬼灵得很么?”
“您莫急着回答我,我跟您赌一场,我赢了您给我留句实话。您赢了我转身就走,再不登门。”
“好,赌什么?”
年青人轻轻一点桌台,“就比唱。”
张二爷懒懒地往座上一栽,摇起了扇子。明明是极寻常的动作,教他做来却别有一种风流。
“你们班子里就那个小崽儿学麟派老生有几分模样,青衣里再挑不出一个。跟我比唱,你是你郭大小姐还是让老爷子亲自登台?”
那年青人听了不气也不恼,“谁说比唱戏,咱比太平歌词就一段。”他放缓了语气接着道出一句,“《挡谅》”
二爷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你小子这是要陷我于不义。这是你们孔三哥的曲儿。”
那年青人从座上起身摆了摆手,“欸,那只不过三哥唱得响罢了。只不过不是三哥跟你比。”
二爷一把收了扇子,坐直了身,“那是?”
那年青人踱着步子走到人前,面儿上笑意不减。
“真正唱出《挡谅》的角儿,人十二岁可就得号太平歌词老艺术家。”
那年青人弯下腰与张二爷凑得更近,两眼弯弯像只小狐狸,他唇角噙笑,一字一句道
“当年人都叫他小辫儿。”